林露行领她走进女生宿舍。高一和高二的学生都放假了,高三年级现在还在礼堂里,整个女生宿舍静悄悄的,只有一些被单和衣物,挂在贯穿走廊的晒衣绳上,被湿润的风吹得上下翻飞。即便如此,她们两人走上楼梯、穿过回廊的时候,还是尽量不发出声音,呼吸也放得很轻。她们做贼一般走进林露行的宿舍,开了门,林露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钥匙扔在桌上,麻利地脱下打湿的外衣,露出穿在里面的一件黑色玻璃纱吊带衫。
“你喜欢他?”待她转过身子,江落扑上来,难以置信地抓住她的肩膀:“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她这样问,是想到了那天从美术楼里仓皇逃走的自己。江落心虚了。
“怎么可能呢!”林露行愉快地说,冷笑了一声。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拒绝他?”江落追问道:“为什么逃走?”
“……因为我说谎了。”林露行叹息一声,如此回答,挂着雨珠的睫羽下透出空洞的眼神。这会儿,她显得特别自责,特别无助,她的嘴唇由于寒冷而发白。她摆脱了肩膀上江落的手,走到洗漱间,拧开水龙头冲洗着浑圆的胳膊。
“其实是我授意他这么干的,我也知道他喜欢我。”她望着水流,呆呆地说:“他昨天问我,怎么跟喜欢的女孩子表白比较好,我知道他喜欢我,一下子有了主意,就说,应该在众人都能见证的场合,最好在老师跟前,这样很疯狂,但也很刺激,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答应的……”
江落张着嘴,惊奇地望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林露行是故意的。林露行在捉弄他,刚才的惊讶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她完全不把那男孩子当回事,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鼓掌之内。
这一刻的林露行简直像个以肉体为傲的恶魔。江落知道有些骄傲的女性会玩弄追求者,肆意嘲笑他们,践踏他们的心意,但她没有看出林露行就是个中高手,林露行总像是完全不懂算计,需要别人帮助、需要照料的那种人。江落骤然同情起了那个被留在礼堂的男孩子,他今天徒劳地宣泄了热情,到了明天他就会被记过,全校通报,成为众人的笑柄。
“但你至少可以明确拒绝啊!”江落怒火中烧地说道:“你跑做什么?你这样让他出丑,又给他留了希望!”
“你为什么向着他呢?”林露行垂下眼睑,低沉地说:“没想到你会为了他责备我。”
她说着话,把湿透了的头发撩起来,弯下颈子。她将脑袋伸在水龙头底下,胡乱地冲着,水声响亮地溅在水槽的瓷砖上,溅出高高的、明亮的水花。水珠从林露行耳后流下,滴进黑纱的衣服里。江落对她这种突然表现出的品性不知如何是好,矛盾极了,咬着嘴唇在小小的寝室内走来走去。林露行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她认知中的道德,始作俑者对此却表现得漫不经心。
外面的风愈来愈紧,树叶和晾晒的衣服一同急促地震颤,天边远远的在打雷,雷声仿佛灾祸的预告,江落觉得烦闷窒息,她无法接受林露行的所作所为,却又不能强行把道德灌输给她,她是旁观者,不是当事人,而且,林露行不需要道德,她是美丽的。林露行冲了一阵头发,抬起头来,脸上微微发红。江落看着她,心想,单凭这幅湿漉漉的样子,那男孩就会饶恕她。
“我不想被他痛恨。”林露行走到床边,用挂着的干毛巾包住打湿的头发,几乎是天真地说:“主意是我出的,如果我拒绝了他,他就不喜欢我了,他还会恨我,因为我让他难过。也许我的虚荣心很重,江落,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虚荣。确实,高二下学期,有人为我打过架,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休学的,我不会为了因为我打架的人休学。”
“你不拒绝他,他以后会更加恨你的。”江落扭过脸,脱口而出。
“何以见得呢?”林露行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清楚这些事吗?江落。”
“……我不知道。”
与林露行相比,江落对恋爱一无所知,她没有了底气。林露行在她身边站住,动手解开了江落在脑后扎成马尾的长发,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后背,长发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肩膀上,江落闻见一股浓重的潮湿气味,不禁感到十分厌恶。
“你要洗洗吗?”林露行问道:“趁现在没人用热水,热水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