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的态度与毕业之前大相径庭,再也不训斥她,不对她摆出严厉的面孔,让江落暗中感到惊奇,他们非常和蔼,高兴地让她们坐下,祝贺她们考上了大学,却坚决不肯接收她们的礼物。办公室里没有学生,江落放下心来,手捧着老师给她倒的那杯水,坐在老师们面前,大胆地和他们开玩笑,讲起了昔日绝不敢讲的俏皮话,把他们都逗笑了。解除了全部约束,和老师平起平坐的感觉太好,江落大概确实有些飘飘然,她和老师们一起笑着,谈天说地,完全没有预感到她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突然,正在批改作业的英语老师放下钢笔,走到江路面前,脸上满是怜惜的、痛切的表情。这位英语老师过去也教美术生,她单刀直入地问道:“江落,你和五班的林露行关系很好吧,她现在怎么样?”
江落愣住了,老师居然也会提起林露行,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而且,由于是老师的提问,绝不能敷衍了事,必须认真回答。她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呼吸也艰难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发觉正和其他老师说话的杜娜莎略略回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江落痛苦地笑了一下,这个学校里,不管什么地方都会有人关心林露行的下落,她就是这样一位有着魔力的人。
“我……我最近没和她联系了。”仓促之间,她说了实话。
“怎么了?”老师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看起来有点伤心:“怎么你也和她没联系了?你虽然上了大学,也不能忘了以前的朋友。你应该多关照林露行。江落,听说她考试落榜了,书也不读了,跑去结了婚,是这样吗?”
“是,是的。”江落感到坐立不安,低下了头。“她还没结婚,不过再过十几天就要结了。我已经……劝过她了。”她微弱地说,自己也觉得又委屈又难过。“她不听我的,她一定要结婚,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还很不高兴,说我没有祝福她。”
“你当然不该祝福她。”老师发出冷笑,走回办公桌后面,重新坐下,用上课般的严厉声音道:“她才多大一点?她是个很有希望的孩子,画画也画得很好,放弃学业实在太可惜了。”她将钢笔的末端戳在下巴上,沉思了一会,又说:“江落,你和她关系好,应该你知道她多一些,你看我这么说她对不对:我觉得她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她就是心气太高了,我也知道,那些男生都捧着她,高一开始就是这样,她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受不了挫折,一旦不如意,马上就自暴自弃了。你作为朋友,应该开导开导她,不能放任她这样不管,她落榜以后,你开导她了吗?”
“您说得很对……”江落嗫喏地附和道:“不过,因为她要结婚了,很忙,也不愿意见我,恐怕还会嫌我很烦,所以……”
英语老师两手往桌上一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强硬地打断了她。她用全办公室都能听到的声音,欢快地宣告道:“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愿意见你,还嫌你烦呢?你们俩是好朋友啊!”
接下来,她用讲述趣事的调侃语气,向在场的所有老师讲述了她在去年高三的一天看见的一件奇事。对于那一天,江落多少也有些印象,彼时她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形,英语老师的讲述令她更加痛苦:那是某个深秋夜里的晚自习,轮到这位老师巡视各班的情况,秋天的校园静悄悄的,寂寥又萧索,她从光线幽暗的、寒冷的走廊上穿过,猛地发现前面有一个女孩,背对着她,独自站在美术班的后门外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出于女性的敏锐和好奇,老师并没有立刻惊动她,她悄悄地靠近了,听见教室里有人在大声说笑。而那女孩,凝神静气,歪着脑袋,身子向前倾,认真地听着门里的动静,她太过于专注了,以至于老师走到身后都没有发现。老师原本有点恼火,直到听出在那里面说话的是她的学生江落,江落并不是美术生,她又跑到这里来串班了,凡是她串班,必定是来找林露行的。这个站在门外的女孩就是林露行。她微张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异常投入,几乎可以说是陶醉。她一直听着、听着江落说话,俯着身子,捕捉着一门之隔的那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句末的颤音,老师听见门里的人笑了,笑声欢快而清脆,林露行抬起手,按在蓝色铁皮焊成的后门上,仿佛想通过指尖,感受门里的人那无忧无虑的笑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