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蛛网_作者:青琦_作者:(51)

2018-03-07 青琦_

  悲哀使她心碎,自责使她自暴自弃,然而,在这所有情感之上的却是恐惧,是亲眼看见耳鬓厮磨的恋人僵硬地吊在路灯上的那种恐惧,这恐惧在夜间压倒了一切,同她的悔恨和悲哀混杂在一快,如巨大的猛兽,慢慢把江落撕裂吞食了。

  关于杜娜莎的那些噩梦中,还有另外一个使江落记忆深刻,这梦里甚至出现了林露行。这个梦是林露行第二次来找她的那天晚上,江落所做的。那是十月初的事,林露行出国的前一天,江落和她又见了一次面,说了个把小时的话。她们之间没有发生上次那样激烈的争吵,但仍旧谈不上愉快。林露行是前来向她告别的,江落不咸不淡地祝福了她,她们的关系因而彻底破裂了,似乎再也无话可说。那天晚上,江落精疲力竭地坠入梦乡,梦见了身穿雪白婚纱的林露行。

  梦境压抑又阴暗,林露行独自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下,头戴银冠和白纱,婚纱庞大的裙摆拖曳在地面,看起来像一只贪婪的母蜘蛛,吃掉了公蜘蛛,肚子里怀着卵。樟树上的枝桠于她头顶上方蔓延,最高的那根树枝上悬着笔直的上吊绳,垂挂着杜娜莎的尸体。天是血红血红的,仿佛被血泼过,杜娜莎在血红的天空中,毫无生气地低着脑袋,脖子上勒着绳子。她一动不动,江落没有把她看得很清楚,却打心底里认为那就是杜娜莎。杜娜莎身上密密层层地落满了深红色的蝴蝶,这群喧嚣扰攘的食客,翅膀同天空是一样的颜色,也许这天空就是蝴蝶组成的,空气中布满磷粉,令人窒息。这是蝴蝶的世界,到处都是它们毛茸茸的身体,密集得有些恶心,蝴蝶像一股深红的毒气萦绕在杜娜莎身边,停在她苍白的皮肤上,伸出卷曲的口器刺进她的伤口里,一面吸着她的血,一面不时转动那两只鲜艳的、布满花纹的翅膀。这是罪恶的昆虫们采食时的习惯,它们把翅膀打开一会儿,又合拢,无数蝴蝶转动双翼的情形令人头晕目眩,生着黑色斑点花纹的翅膀仿佛一只只眼睛,在杜娜莎身上忽闪忽闪,一时间显得恐怖极了。

  江落站在远处,看见这幅情状,发狂地朝樟树跑去,她跑着,朝林露行大叫:“你把她放下来呀!把她放下来呀!”她扑过去,跪在林露行脚下:“它们在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求你了!”

  江落是被自己的叫声惊醒的,她从梦里醒来,恍惚片刻,看了看时间,知道林露行的飞机这时已经出发了。林露行坐凌晨的飞机去了日本,现在,江落又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这天白天,在杜娜莎生前的寝室里,江落确实险些向林露行下跪。这次见面是出乎意料的,江落从没想过林露行还会来找她。这是杜娜莎死后的第十七天,国庆假期结束了,江落第一次回到学校。向大学请的假快要到头,大一的功课是很繁重的,江落必须继续她的学业。她好不容易从崩溃中稍微恢复神智,能和人正常进行交流,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杜娜莎的同学,问她们能不能把寝室的钥匙借给自己,她说,她想去杜娜莎的位置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东西,实际上,江落知道,杜娜莎的东西应该都被她的家人清走了,她只是想再看一看杜娜莎短暂生活过的地方,作为最后的凭吊。杜娜莎的室友都是好人,出事之后住在寝室外面,很为杜娜莎伤心,她们也认得江落,非常可怜她,听了江落的请求,没有多加犹豫就同意了。江落拿着这份珍贵的钥匙,怀着追悼故人的沉痛心情,踏足了杜娜莎所住的宿舍楼,她来到曾多次流连的门前,熟悉的情形让她心悸,往日都是她敲门,杜娜莎给她开,现在门寂静地掩着,向她关闭了。江落掏出钥匙,准备自己把门打开,却发现门没有锁。

  她颤抖地把门一推,本该空无一人的寝室中,出现了不速之客的身影。林露行似乎很喜欢以这种突然的方式出现在人前。她坐在杜娜莎的桌子跟前,看了一眼门口的江落,惶恐地站起来,解释道:“我说我是这个寝室的,忘记带钥匙了,交了20块钱押金之后,宿管就把钥匙给我了。”

  “……你好像总是有办法。”江落在门口僵直地停了片刻,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回答。她走进来,努力不看林露行,在寝室里转了几圈。这寝室已经超过半个月无人生活了,非常冷清寂寥,看不出任何原来的居住痕迹。江落走到杜娜莎的位置上,眼睛扫过空荡荡的桌子和书架,立刻回想起上面原本摆着杜娜莎的哪些物什,精致的香水瓶、木雕框的镜子、戴在发辫上的蝴蝶结,拥挤地堆在主人的收纳盒里,如今和那少女一同消失无踪。她的心愈发厉害地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