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有人给我换上了漂亮的衣裳,和姐姐一样是红颜色。他们喧闹着,好像这是一件很值得庆贺的事情。在他们的对话里,我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姐姐出嫁了,离开了我们住了许多年的那个家。
但是所有人都在笑。
仿佛这是一件很值得笑的事。
我抓住一个小女孩:“他们说,我姐姐嫁出去了,是么?”
我问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那年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子,奇怪道:“对啊。”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连抓着好几个人问了好多好多次,可所有人都说姐姐是嫁出去了。每个人的年纪都不同,穿着不同的衣裳,他们并不是在骗我。我终于承认了,那件事是真的。
姐姐出嫁了。
姐姐离开我了。
姐姐抛下我一个人了……
她不喜欢我,所以她才会赶着嫁给那个,据说是我姐夫的男人。一定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的!
回到家后,我趴在床上哭了好久好久,没有人来劝我,也没有人想劝我。因为他们都在做他们的事情,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是值得庆祝的。到了最后,我哭得声嘶力竭,姐姐还是没有回来安慰我。
姐姐她已经不会回来了。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仿佛只要这样,这天下间就无人会喜爱我了。我憎恨这样的说法,因为太过残忍。我花光力气来尖叫哭喊,但依然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姐姐,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想要姐姐一直留在我身旁。
后来我终于懂了,不是姐姐的错,姐姐是一定要走的。所有人都不曾解释给我听,是我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情。长辈们日复一日的教导,只是为了能够迎来这样一日,因此出嫁是美好的。
即使不接受,也不得不,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姐姐已经回不来了。
姐姐出嫁后,偶尔还是会回来。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姐姐和娘的关系,似乎已经不那么亲密。她们还是会说话,会闲话家常,但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娘不会将我和姐姐抱在怀里,像小时那样。
我必须保证自己不哭出来,因为姐姐会担心。在日复一日的忍耐之下,我终于习惯了姐姐离开我这件事,并开始缝制自己的嫁衣。我固执地选择和姐姐同样的式样同样的花纹,仿佛只要这样,在我练习时,姐姐还在我身旁。
我知道这样很傻,可我想要。
直到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娘挑选了一个很适合的人家,做的事情与旁人也相去不远。娘看着我那件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嫁衣,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像是惯常那样,唠叨起姐姐出嫁那日的事情。能说的细节不多,但她总是能说上很久。
我不出声。
我话不多,这是旁人都知道的事情。久了以后,渐渐也没有人再需要我讲话,我只要做个听众就好。我不关心自己会嫁给谁——不,从听说我不可能和姐姐嫁入同一户人家后,我就不再过问了。
大红嫁衣,临门花轿。
我被人半夜喊起来,一直到如今,我才知道苹果有何用,而那个嬷嬷梳头时到底在说些什么。我静静地听着,看着他们做那样一套套的仪式,神情庄重,一言不发。我牵了牵嘴角,想笑,但笑不出。
穿上嫁衣,我低头一看,那只蝴蝶还在,位置与我记忆中,姐姐嫁衣上的蝶毫无不同。妆画了很久,然后戴上凤冠,冠上一颗珠子垂在额前,只要动一动,它就会晃。姐姐当年,或许也是如此。
我终于明白,其他人热烈的原因不是因为站在那里的人是我,而是因为,她们也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情。
每个人做事,都只是为了自己。
一群人在我眼前经过,然后我披上盖头,踏上花轿,一切都摆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我的每一步都必须稳妥,绝对不能出错。所有人都在感叹,终于在我站在堂中的那一刻起,人群的沸腾声攀到一个顶点。
红色花瓣洒下,我身上穿着红色的衣裳。
像是走上祭坛后,在祭坛下熊熊燃烧的美丽焰火。
我一步步往前走,在拜堂时一眼偷瞄看到了新郎的靴。我们同时跪下,不分先后。
“一拜天地——”
我想起了姐姐讲述的传说中,那负责至高无上仪式的祭司。
因为至高无上,所以无可沾污。即使眼前即是牺牲。我听见身后的人群道:“这个姑娘嫁得真好啊,整个家族都要跟着沾光了吧。”
我在红盖头下笑,可是无人能看见。
“二拜高堂——”
姐姐不要我了,父亲和娘也都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