焐热_作者:七里马(60)

2020-02-11 七里马

    那两人喏喏不敢回答,也没想到女人就因为听了他们一席话去投湖,低眉垂眼道:“我们就只是随口说说。”

    “你们随口说说?!”男人气得大哭,抱着女人的尸身泪流不止,“官员有什么要紧,仕途有什么要紧?如若不是她,我何苦当这个县令……你们怎能如此轻贱她?!就因为她是女人,就因为她双腿残废……”

    男人已然泣不成声。

    那两个人也不敢再在他眼前,商队只想让他们静静,到了下午再去看时,男人也投湖自尽了。

    大家都没想到,一番话害了两条人命,那两人更是自觉有愧,不敢抬头。男人银两还留下一些,商队管事给他们立墓碑合葬,他们并未留下姓名,便只写“无名夫妻之墓”。

    至此之后的好几个晚上,围坐在篝火边,他们都没有再谈起男人和女人这件事。

    可他们心里都有个影子。

    是那个晚上,女人如何用手支撑着自己,拖着双腿,一步步爬出帐篷外,朝湖水中月亮进发。

    是男人悲苦至极,满目凄凉地询问:你们有曾被人宽慰过、体谅过、用生命保护过吗?

    黎疏那时候只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山上忍受过严刑拷打不曾吭声,却因为听见他一句话流泪的人。

    原来有些人不是痛苦的负担,而是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存在,才可以忍受那些痛苦。

    原来有些人可以成为意义。

    于凉凉被家丁扔进柴房,锁上门,浑身都没有力气,疼到失去自觉,这应该是她这些年受过最重的一次伤了。

    柴房里是一片漆黑,有过馊郁的气息,她不知在冰冷的地上睡了多久,直至听见老鼠窜过的声音。

    费尽全身力气爬起来,背靠在墙壁上,抱膝坐着。

    她害怕老鼠。

    身体在不停沉下去、沉下去。

    新婚之夜,她双手被捆着,被潘帅打得毫无力气反抗,任他凌虐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全身都失去了重量。

    这时候,她会想起黎疏。

    即便如她,也曾幻想过的,幻想过黎疏会下山找她。

    幻想过黎疏会来救她。

    幻想黎疏知道她的一切遭遇后,会带她走,会心疼她,怜惜她,保护她。

    这点期待,这种幻想,每每在她濒临绝望和疼痛无比时出现——梦里他会如同他们初见面那样,带着剑冷然而至,带她离开。

    这种念头荒诞,渺小,甚至毫无希望,却一次又一次,支撑着她活下去。

    也许他会来的,即便他现在还不来。

    即便他现在还不来。

    可,也许,他会来的。

    窗外传来动静,有人打开窗户,不久,黎疏提着灯笼,从窗口翻进来,走到她身边,略微蹲下身。

    灯笼放在她前方。

    烛光映着黎疏的面容,如此清晰而真实。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黎疏前来救她的场面,都没有此刻般,像是近在咫尺,像呼吸可闻,以至于她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他的脸,摸下他的眼睛。

    但她只是望着他,没有碰。

    不能碰。

    也没有力气碰。

    ……会消散掉的,碰了就会消散掉的。

    连同此时此刻,连同眼前这个灯笼,连同这个黎疏。

    竟还能慢慢红了眼眶。

    曾经,她想过,如果黎疏来找她——他一定仍旧不会轻易开口说话,也一定没什么表情,就像此时此刻,但她要对他说一句:“你来了”“你来找我了”。

    她要让他知道。

    可是现在这个梦如此逼真,她反倒什么不想说了。

    因为她已经不打算再幻想了,因为她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因为已经没有了幻想的意义,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真实的黎疏早已经来了,却不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