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有花却没有春雪,今年喝不到的茶,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喝到。
天上滚过一道闷雷,紧跟着就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琉璃瓦顶上,噼啪作响。有一丝缠绕在骨头关节深处的刺痛开始从膝盖处绵延,萧恪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神情,这是旧时的沉疴,他从十五岁开始征战南北,从准噶尔再到云贵川陕,他身上刀枪剑戟的伤口数不胜数,这些陈伤便会在入冬或是雨季缠绕他。几贴膏药再并上两副汤药,熬得过了便是年复又一年。
萧恪鲜少去想往后的事,他骨子里就带着杀伐气,不喜欢被别人左右着做决策,更不喜欢自己的命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很多年,活到他看着这座紫禁城继续辉煌,看着大佑朝开疆拓土,金瓯无缺。
紫禁城没有什么人情味,萧恪习惯的也正是这一点。入夜时,身上的关节疼的厉害,他皱了皱眉,让人把杨耀珍叫来,杨耀珍给他诊了脉说:“寒气入体,加上沉疴当初也愈合的不好,因此皇上才会每逢阴雨便周身不适。臣开两贴药,皇上先服着。”
萧恪对自己的身子向来都是不上心的,既然都是老毛病,那就无需放在心上了,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可他显然是低估了这些陈伤的威力,下钱粮之后,宫里头不当值的奴才都出了宫,乾清宫里越发显得冷清,长颈灯里的灯花跳动,他绷着脸额角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几下。
“皇上,翰林院的刘汝宁来了。”
刘汝宁是废帝萧让的夫子,素来低调不问俗世,萧恪淡淡嗯了一声:“宣。”
陆青婵这个时辰已经准备安置了,她穿着薄薄的浅青色褃子,由子苓服侍着浸手,她一直养着指甲,用玫瑰花露把指甲泡软之后,由子苓修剪整齐,陆青婵原本是打算把留着的两管指甲剪掉的,这两管指甲还是因为要嫁给萧让之后,太后让她留的,如今留着也有诸多不便,子苓央她留着,好像她剪了指甲便是要丢了性命一样。宫里的女人总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上心,陆青婵默默叹气,也确实不再提剪掉的事了。
子苓正拿着锉刀轻轻挫平,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善就这么一头撞进来,跪在陆青婵眼前。显然是把子苓下了一跳,她立刻绷着脸训斥道:“像什么样子,怎么就这么一头闯进来?”
有善忙磕头,额头贴在地上,撞出很大的声响:“娘娘恕罪……奴才也实在没法子,才想着过来求一求娘娘。”
陆青婵把手抽回来,拿帕子擦干:“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刘汝宁是翰林院的老臣了,今年已经过了七十岁,隔着弘德殿老远,就能听见他的声音:“平帝爷以仁孝治天下,皇上囚禁兄弟,即为不仁;不遵遗诏即为不孝,太后临终也不许母子相见便是更大的不仁不孝,今年黄河再度决堤,实乃天怨民愤,臣斗胆,还请皇上即刻赦免……”
“住口!”萧恪怒极,猛地把手里的茶盏掷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巨响,茶杯四分五裂,茶汤淋了刘汝宁一身,“刘汝宁,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臣自然知道臣说的是什么,现在敢问皇上您知道不知道?”刘汝宁在翰林院浸淫四十年,如今已须发皆白,他抬起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藏在眉眼的褶皱纵深间,他又说,“大佑建国一百五十载,从未出过此等之事,逆天而行势必反噬,臣也是肺腑之言啊!”
口口声声肺腑之言,听起来却像极了荒唐的诅咒,萧恪站起身,冷冷说:“来人,把他给朕……”
“皇上。”
四下的空气倏尔一静,这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急促,萧恪抬起眼睛,看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门口,刘汝宁听到这个声音也猛地转过身,他看见陆青婵的那一刻,眼里竟然要沁出泪来:“娘娘,您受苦了!”他自然是见过陆青婵的,在她跟在毓贵妃身边的时候,也曾为她讲授过些许课业。
年逾七十的老臣,语气里说不出的凄怆:“臣力有未逮,难以尽忠于先帝,臣有罪……”
刘汝宁,陆青婵曾经也见过几次,这个老臣行为举止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两个儿子都外放到了川陕闽浙苦寒之地,他身边连尽孝的人都没有,对于大佑他也当真是鞠躬尽瘁,在文人间的声望很高。文人身上总带了几分迂腐之气,把忠君二字贯彻得极彻底,只是他忠的是自己的君,认得是自己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