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作者:时镜(518)

2020-03-29 时镜

    张遮在阶下站了有片刻,才朝东面文渊阁走。

    科场舞弊一案错综复杂,甚至牵扯到了过往几任会试总裁官,总要找相关的人问问口风不可。

    只是一路上竟有些心不在焉。

    连姜雪宁什么时候带着宫人远远走过来,他都未曾看见,也就自然没能避开。

    她似乎是去了一趟御花园,身后几名宫人,其一端着剪子,另外的几名却是各自手里拿着几枝雪里梅。

    天气正寒,梅花开得正烈。

    有的红,有的白,有的黄。

    独姜雪宁自己手里那尺许长、欹斜的细细一枝,竟是如豆的浅绿之色,甚是稀罕。

    听闻宫中御花园东角栽着一树世所罕见的绿梅,乃是先皇沈琅登基一年后,那位国师圆机和尚同帝师谢危打赌输了后种下的,每逢冬寒时节开放,梅瓣皆是浅绿之色。

    宫人们都很爱惜,不敢擅动。

    可落到姜雪宁手中却是随意攀折,轻轻巧巧地捏了赏玩,半点都看不出它的珍贵。

    他自知撞见姜雪宁便没好事,躬身行礼后不欲惹事,是以让行左侧,从旁离开。

    不想他往左边走,姜雪宁便往左边站;

    他往右边走,姜雪宁便往右边站。

    无论如何都正正好把他堵住。

    张遮于是知道她又起捉弄之心,原就寡淡冷刻的面上越发没了表情,瞥见她弯着粉唇似笑非笑地看自己时,更觉一股烦乱冒了出来。

    他道:“下官有事在身,娘娘容让。”

    姜雪宁摆手叫宫人都避得远远的,偏挡住他路,瞧着他那道冷峻的眉,竟执着那枝绿梅,抬起他削尖的下颌来,打量他这张脸,语藏戏弄:“张大人脾气又臭又硬,可这眉生得却是好看。倘若本宫偏是不让你过呢?”

    这般言行哪里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张遮终于拂开了她,肃然了一张脸,冷冰冰地道:“娘娘乃是一国之母,位极坤宁,行止当有其度,事圣上是夫亦是君。如此轻佻之言,恐惹朝野非议。”

    姜雪宁仿佛没料着他竟会说话。

    先是怔了一怔,随即才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似的,拍手道:“还当你是个锯嘴的闷葫芦,为难你许多回以为你修炼成了谢居安第二,正觉没趣。不成想也有压不住火气的时候嘛!”

    张遮不为所动,只道:“娘娘如此,置圣上于何地,置下臣于何地,又置礼义廉耻于何地?”

    他头回在避暑山庄见到姜雪宁时,便是这般。

    岂料姜雪宁听了此言,方才玩笑般的神情虽然没变,眸底却压了一分戾气,反让她一张脸艳色倍增,走到他面前,几乎脚尖抵着他脚尖,一扯唇角:“谁叫本宫头回见了,就属意于张大人呢?”

    这般的话,本该是缠绵缱绻的情话,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轻浮乖戾,暗地是十分的尖刻嘲讽!

    那一刻张遮的忍耐到了十分。

    他知对方戏弄自己,退了一步垂眸道:“下官立身正,不惧流言;娘娘之言行,却未必不惮蜚语。朝野非议,恐非您所乐见,还请娘娘慎重。”

    低垂的目光,只能看见姜雪宁那绣着凤尾的一片衣角。

    有片刻的安静。

    然后接着便是几瓣绿梅进入视线,竟是姜雪宁那一枝绿梅点在了他的眼角。随着他轻一抬眸,那细瘦的枝条末端有微冷的尖锐木刺,在他眼角划了极淡极细的一道血痕。

    疼痛十分隐微,却切实存在。

    姜雪宁换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打量他道:“张大人恪守礼义,素性忍耐,怎的今日被本宫随口几句胡言一激,就沉不住气呢?”

    张遮没有说话。

    姜雪宁的梅枝没有收回,仍旧点在他眼角,目光也则移到他冷峻沉默的眼中,探究地看了许久,唇边忽绽开了一抹笑,仿佛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般,竟问:“你在嫉妒?”

    那一刻,张遮的忍耐仿佛达到了极限,径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