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作者:时镜(771)

2020-03-29 时镜

    近些年来,方士们进献所谓的“仙丹”,他又不断服用五石散,原本算得不错的身体早已经被药石与纵欲掏空。这一脚力道下来,他腿骨几乎折断,趴伏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一张脸更是彻底变得狰狞。

    然而所有的怒气都是冲着沈芷衣去的:“你怎么敢?你姓沈,你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你怎么敢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沈芷衣眼底的泪滚出来,只问:“我去和亲,自该是我身为一国公主所应当,是我自愿;可你们作恶在先,昏庸在后,软禁我、逼着我去往千里边塞、蛮夷之地时,可曾想过,我也姓沈,我身上也流淌着皇室的血脉?!”

    这一句,到底是透出了几分恨来。

    沈琅的刀落到地上,人虽爬不起来,却叱骂不止,哪里还有片刻之前嚣张的姿态?

    谢危走过去,捡起了那把染血的刀,叹一声道:“看来没有人能救你了。”

    沈琅厉声喊:“沈芷衣!”

    沈芷衣闭上了眼,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只是这两年来的所见,已经让她清楚明白地知道,有的人该活,有的人只配死。

    但沈琅到底算她兄长。

    这一刻,她缓缓睁眼,看向谢危,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请求他:“恳请先生念在往昔情面,留他一个全尸吧。”

    谢危凝视着她,竟然笑了一声,答应了她:“好啊。”

    然而下一刻,手起刀落!

    如瀑的鲜血溅红了所有人的眼,一颗脑袋骤然落下,骨碌碌地蘸着尚温的鲜血滚到了沈芷衣脚边,一双眼正好翻过来,其态狰狞可怖!

    众人回神时,沈琅已身首异处。

    有些文臣已经受不住这般血腥的场面,捂住嘴强忍胃里的翻涌。

    沈芷衣身形僵了片刻。

    在低头看清沈琅那一张死不瞑目的脸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到底还是紧握着颤抖了起来。

    她抬首看向谢危——

    这就是他答应的“留全尸”!

    这时便是最迟钝的人,都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了:分明不是一定要生死相争之局,谢居安何以非要做到这般残忍决绝的地步?

    连姜雪宁都愣住了。

    好像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已在暗中发生。    这样陌生的谢居安, 谁能将他旧日那位圣人似的谢少师联系起一分半点?

    哪怕他的面容没有半点变化……

    别说是朝中官员,就是对他已经足够熟悉的吕显,也没忍住眼皮一跳, 被他吓得背后冒出一股寒气来!

    然而他却始终平静若深海, 不起半分波澜, 随意一脚轻轻将沈琅那没了脑袋的尸首拨开了一些,仿佛这不是旧日高高在上的天子,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任他摆弄的物件。

    谢危目视着沈芷衣。

    只道:“你说得对, 我虚伪狡诈, 步步为营,处处算计。世间生灵涂炭, 世人流离失所, 于我而言, 并无所谓。可我就是这般,皇帝要我磕头, 我便砍了他的头。纵我视人命如草芥, 天下又能奈我何?”

    沈芷衣心底怆然,道:“先生昔年也曾饱受其苦,目睹三百义童之惨遇。人失其家, 子失父亲,天下罹难,苍生哭号,竟不能使先生动哪怕一二的恻隐之心吗?”

    谢危平静地回她:“不能。”

    这巍峨的皇宫, 在渐渐下落的夕阳艳影里,浸了血一般, 透出一种浓烈的精致,可他一点也不喜欢。

    当下甚至还笑了一声。

    他道:“我曾想, 我与沈琅,皆是肉体凡胎,何我须跪他,还要为他舍己之命?天生万民,人人都是其子,为何只有皇帝敢称天子?分明人人都是天子。可人人也都是草芥。万类相争,从不留情;想杀便杀,想毁便毁。倘若人要问一句为什么,或恐该向天问。毕竟天生人于世,真正的平等,从来只有一样——”

    一地静寂,所有人都看着他。

    谢危眉目舒展,淡淡续道:“那便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