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偷偷拿眼询问一旁站着的曹大伴,见他朝她轻微摇了摇下头,也是静立不语。她淡淡颔首,托着漆盘上前,看见陛下坐在案上看奏折,见她来了也不为所动。
若是往日,他必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然后雀跃的跑过来问她:今儿泡的是什么茶?
的确是反常。
漆盘搁置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问道:“今儿你去哪儿了?”
她闻言掖手跪在地上,摆出惶恐的姿态,道:“回陛下,奴婢今儿出宫采办茶叶了。”
头顶上有一道目光迟迟不肯落下,她将身子垂的更低,等着他的发落。
良久头顶的人才淡淡问:“是么?慕青今儿给朕泡的是什么茶?”
“是碧碧一点红,凝神静气的。”
他没有让她起来,独自走下来,蟒纹金丝线皂靴落入眼帘,司马钰捏手揭开杯盖,大红袍上有一朵桃花,颜色很鲜明。
“都下去吧,这儿不留人了。”
曹大伴会意,带着一众宫娥太监退了出去,殿里只留他二人,一时无言,她依旧跪在那里,走了一天,膝盖有些麻。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朕记得,桃花是开春的花,现在是五月里,桃花都要结果了。”
“回陛下,这桃花是从山上摘下来的,山下的桃花开尽了,如今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
他重重地阖上被盖,哂笑道:“是么?总归是不合时宜的东西,留下来也是错的。”他蹲下来与她持平,盯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发怔,忽然问,“茶水里会不会有毒?慕青会不会害朕?”
眉梢几不可见的跳动了下,手指紧紧攥住,膝盖下也隐隐有些疼痛,她绽开笑颜道:“慕青不会害陛下,陛下是奴婢的依靠。”
“依靠?呵呵,依靠……”他抬手一拂,案桌上的茶盏尽数破摔在地,沉声道,“朕不爱喝碧碧一点红,你端下去。”
心头被狠狠地震了下,慕青站起起身端了漆盘,淡淡道:“那奴婢换别的来。”转身就要往殿外走。
“别的也不爱喝,你不用忙了。”司马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径直往内殿走去。
槅门被重重阖上,慕青端着茶盏愣在那儿,殿内一片寂静,月色渐渐升起来,透过菱花槅门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眼中有薄薄的水雾,怅然叹息,她迈出门槛出门,转身往东长街走。
内殿里,司马钰扑进司马璇的怀里,嚎啕道:“皇姑姑,他们都在骗我,他们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我问她去了哪儿,她骗我。”
司马璇坐在床榻上,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姑姑知道你难过,可清醒总比埋在鼓里要强,帝王都是如此,你父皇当年那么多的妃嫔,又有哪一个是真心为他的。好姑娘不是没有,只是慕青这样的人不适合你,等你长大了,你就该知道,她对你没有真心。”
兜兜转转,要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真心的,可是……可是以往所做的那些呢,都随流水错付了么?
灯火阑珊下,他哭得很伤心,人生中头一回报以真心相投的人,居然是想要他的命。
长长的宫道黑漆漆看不到尽头,夜晚有阵阵凉风吹过来,衣摆被吹起,端着漆盘默默地往前走,偌大的宫殿,她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
身后是延禧宫,殿内没有点灯,这座宫殿已经空了很久了,撑身坐下来,执起地上的杯盏,轻轻抿了一口,有些苦涩。
牵起嘴角苦笑,将杯盏里剩下的茶水一仰而尽,她没有喝过酒,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可今天这杯茶却很苦涩。
她不想害司马钰了,可她却找不到解药。
伸手扯下腰间的艾草荷包,想起上回他替她系荷包的模样,拿起凑在鼻息间嗅了嗅,有种好闻的草药香。
其实就这样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她不需要那些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司马钰愿意陪着她,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可以接受。她没有亲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无条件的对她好,记得在浣衣局那个时候,打骂是家常便饭,时间久了,她不愿同她们说话,永远弓腰低着头,恨不能低到尘埃里,谁也看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