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尴尬地挂在脸上。他松开绯娜的肩膀,挺直脊背,竭力用他美少年的脸展现出狮子的威严。
“我已经给了你一支军队。”
空口允诺。两周过去了,指挥权移交的事迭戈公爵仍旧只字未提,搞不好,这老瞎子强行忘了这回事,甚至指望皇帝陛下与他一同忘掉。而我年轻的哥哥只会给马车镶宝石,在树上绑绸缎,用只能在内河航行的游船糊弄他的小妹妹,拿她当做玩泥巴的孩子。
“第七军团与第十军团本就是兄弟军团,父亲驱逐桑多海盗,南下征服黄金群岛的那些年里,两个军团哪次不是一齐出动,就连统帅,都是同一人。在这点上我同意迭戈公爵的意见,强行分治,反而不美。”
“你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我可不信迭戈元帅会在你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那你叫他开小会,又不告诉我。”绯娜叠起腿,靠向扶手,侧身面对皇帝。赫提斯转过脸与她对视,先前宠溺的神情业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被抓住是要杀头的。”
绯娜咯咯笑:“那你倒是抓呀,我的好哥哥。你猜谁是眼线?你的书记官,你的军事大臣,还是为你侍寝的芙蕾雅?对了,”公主利落地甩个响指,“说到眼线,小雨燕的家信都给你一周了,也该还给我了吧?”绯娜摊开手掌,皇帝不由分说,打她掌心。“就你算得最清楚,一点亏不肯吃。”他拢拢鬓边的红发,随口答道:“最近公务繁忙,我还没来得及看。”
“我通读过,大多是不起眼的小事。不过,她那些秘法的信我要全部留下来。”秘法属于帝国,也就是说,是我们家的东西。拉里萨到底是个学院派,什么“人心具有趋光的倾向”,她根本没搞明白,让奥维利亚懦弱的法定继承人沐浴在秘法的希望中,顺利继承他老爹的地位会对大陆的统一大业造成何种可怕的影响。“绝不能让奥维利亚人称心如意。曾经不听话的蒙塔已经不在了,奥维利亚嘛……得按照咱们的想法塑造。”当然,主要是我的想法。
“这一点上,我赞同你。”皇帝端起酒杯,举到唇边啜饮。他们逗留午间的蓝花楹大道,打发了不少时间,冰镇葡萄酒的温度一定上升了不少,绯娜猜测是温热的赤珠葡萄酒让他皱眉。赫提斯抿紧嘴,将酒杯托在手里,扭头端详銮舆后面的银狮军团。“老哥理解你的心意,我也曾经迫不及待地要成为独挡一面的雄狮。但是……”
“你刚还说赞同我!”
“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呀。眼下虽然只有我们两个,老哥我终究还是你的皇帝,不是吗?”陛下挑眉。绯娜靠回丝绸枕头,佯装恭敬——最起码语调算是沾了点边。
“陛下请讲。”
赫提斯微笑,握住绯娜的膝盖摇了摇。“过了生日,除了是我的妹妹,你更是我的重臣,需要为朝臣做出表率。”
意思就是我让你在你的大臣面前失了颜面。绯娜肚里翻个白眼。“好的陛下,遵命陛下。”
赫提斯握着绯娜膝盖的五指收拢。“哥哥知道你的心思。你怀念她,我也一样。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大概不记得了,可是对于我来说……”赫提斯移开视线,面向矮几上披挂珠宝的金狮子。他叹息,但依然挺着脖子,好教他的宝冠端坐头上。“我记得很清楚,她站在火鹰号的船首上,腰配战刀,胸口的狮首灿烂如阳,快要灼伤我的双眼。那个固执得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的迭戈垂手站在她身后,毕恭毕敬,任由她翻飞的披风扫过自己的鼻尖。”
“够了。”绯娜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酸涩,不安地挪动身体。赫提斯不肯放过她。他转过脸,神色中的恳切与哀伤让绯娜好想抄起枕头摁在他脸上。“我没有想要忘记她,我也办不到。她是诞生在夏宫庭院里的太阳,即便你躲到阴暗的角落闭上眼睛,也无法抹去心中闪耀的她的光芒。”
“陛下——”
“我甚至没有机会这样称呼她!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绯娜以为赫提斯将要垂泪。我该如何安慰他?他是皇帝,是我的哥哥,比我年长七岁,我从没……我的抚慰会令陛下受辱吗?她不自觉地抚摸冰凉的丝绸座垫,藉由细腻的触感安抚自己。赫提斯在她的注视下努力拉起下垂的嘴角,摆出一个突兀的微笑。“哥哥明白你的心情。我无法取代她。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他拍了拍绯娜的膝盖,“把第七和第十舰队当做她留下的又一个传奇,不好吗?”
“要是想让我放弃,不必浪费您宝贵的口水,陛下。您只要命令我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