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_作者:白云诗诗诗(142)

2016-11-20 白云诗诗诗

  张惠通正向单启慈说,“不好又怎样?又不是无药可救,导演不就是教演员来演戏吗?”

  说着他又向李念笑:“李总,真好眼光,千里良驹。”

  李念赔笑着坐下来,方觉得背后涔涔冷汗,一股气向下流。

  白杨跟着世安出来,世安走得极快,白杨只好在后面小声喊,等等我。

  他在张导家里坐得暖和,猛一出门,迎风打了个寒颤。

  世安却不回头,也不说话,一路上了车。

  白杨不见小谢,是世安自己开车,不由得问他,“你学会开车了。”

  世安微微瞬目,“白先生不在,我只有自己学了。”

  ——金世安这是气他刚才叫他“金总”了。

  白杨被他说得垂下头去。

  世安默然片刻,将围巾解下来,放在白杨手上。

  “……车上有空调,不冷的。”

  “我知道你手冷。”世安说着,脚下发动了车子。

  这是冬日里常见的huáng昏,车窗外起着寒风,行人都竖起领子来,匆匆向前走。稀薄的、黯淡的太阳,在暮云里,缓缓堕下去,不见晚霞,只有透明的、茫茫的暮色,渐渐染黑了这座古城的天。

  白杨从车窗里,瞧见麻雀从枝头跳下来,天空里也掠过飞鸟,是不迁徙的鸟,在这个城市上空飞着,预备过冬。

  金世安不开腔,他只好神游地想,这些鸟是怎样过冬?靠垃圾,靠松子,还是靠对这一方水土的一点依恋?

  而世安终于肯和他说话,却不说什么qíng话,也没有埋怨,只说“剧本带出来没有?”

  两人开着车,在南京城里打着转。分明是久别重逢,世安却丝毫不提旧事,只一个一个地方走着,颐和路、得月台、榕庄街,把《秦淮梦》里有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把车停在路边,细细给白杨讲,这里原本是怎样,又发生过怎样的前尘往事。

  “真是你写的剧本?”白杨问他。

  世安深深看住他,看了许久,像要把他刻进眼里去。

  “是我朋友的故事。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喜欢。”

  白杨知道世安还在怪他,而他并不觉得委屈。

  他知道自己欠金世安一个道歉。

  可爱qíng这回事,道出歉来,更觉得疏远而伤人。

  他还爱着他,所以不愿意道歉。

  车在榕庄街的小桥后停下。

  这里原本繁华过,现在面临拆迁,斑驳的墙上画了许多圆圈的“拆”字。

  “下来吧。”

  世安说。

  白杨乖顺地抓着围巾下车,世安从他手上拿下围巾,又给他围在脖子上。

  手指经过白杨的脸,白杨顿了一顿,他也顿一顿。

  这是《秦淮梦》里其中重要的一场,沈白露在这里以死相bī,终于离开安世静,走出了安公馆。

  生死场,悲欢地,后人又在这里写过无数绮艳哀怅的故事。

  几十年过去,风雅余韵都已经dàng然无存,这里不再有沈白露,也不再有帽儿巷,这里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民居,一排一排九十年代风格的住宅楼。街前的小桥还在,护城河也在,冬季里水gān河竭,只落着厚厚的枯叶。

  白杨听世安慢慢讲完这最后一段戏,恐怕他立刻就要回去,只好说,“这个大少爷,有点太坏了,剧qíng改一改就好了。”

  世安回过头来看他。

  白杨想和他说话,“这个沈白露就是你的朋友?”

  世安答非所问,“你也觉得这个少爷很坏,是不是。”

  “……换成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对沈白露这样坏。”白杨望着他,“后来怎样了?”

  世安摇摇头,“不知道,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沈白露。”

  “安世静呢?”

  “也没有再见过他。”

  白杨望着他,他也望着白杨,冬日的夜风chuī过来,在这个僻静的巷子里chuī出呜咽的微声,显得格外凄凉。

  金世安到底是孤独的。他的朋友,都湮灭在时间里,而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只有他,而他把他丢下了。

  白杨难过地想。

  白杨很希望世安嘲讽他一顿,或者骂他一下——比起这些,他更怕世安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世安却在栏杆上靠着,点上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