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怜惜无声无息地在心底升起,静静蔓延。
又过一会儿,只听崔恕涩涩地说道:“没想到,这段时日竟这么难熬。”
他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糜芜,眼下我也是无父无母之人了。”
一个也字,让糜芜心底那点怜惜迅速弥漫,糜芜轻轻站起身来,想要出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最后只是一句平淡的场面话:“请陛下节哀。”
崔恕叹口气,负手走到门前,看着庭中枝叶新绿的花木,道:“假如人能像花木一般,即便枯萎了,待到春日里还会重新生发出来,该有多好。”
是啊,那样该有多好,可惜,人从来都不是花木,逢春便发。糜芜走到近前,轻轻说道:“只要心里头念着,人就一直在。”
崔恕回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当初我心里存着怨怼,一直有意疏远,现在想来,真是懊悔。”
糜芜心底的怜惜越来越浓,低声劝慰道:“逝者已矣,陛下宽解些吧,若是陛下不能安心,先皇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放心。”
崔恕微微摇头:“逝者已矣,即便我再如何懊悔,都已经无法挽回。”
糜芜近前一步,柔声说道:“崔恕,陛下不会怪你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叫着他的名字了,在这一刹那,似乎时光迅速倒流到从前,崔恕绷紧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上前一步,拥住了糜芜,低声道:“别躲,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将下巴放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
多日来的悔恨煎熬,在此刻突然都放下了,心中只有平静。
糜芜能感觉到这个拥抱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不带一丝欲念,在这一刹那,他们心意相通,分享着同样的过往,同样的思念。
糜芜慢慢抬手,回抱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哭我的老崔…… 二月底时, 昌乐郡主府的正院收拾停当, 糜芜趁着出宫检视的机会,召见了江绍。
只是, 当江绍踏进门时, 糜芜不觉吃了一惊。
犹记得去岁在暮云山分别时,江绍还是少年儿郎, 可如今的他, 额上有了皱纹,眉宇间锁着一股郁郁之色,就连唇边也有了下垂的纹路, 整个人都像老了十来岁一样, 通身上下流露着明显的愁苦之色。
江绍走近几步,躬身行礼, 低声道:“参见郡主。”
糜芜双手扶起他, 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哥哥不必多礼。”
江绍却像被火烫了一样,急急向边上一闪, 偏过脸苦笑一声:“郡主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叫我……哥哥。”
糜芜又是一惊,原来江绍自己, 也知道了。
“你们都退下吧。”糜芜向拾翠吩咐道。
拾翠忙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门外, 虚掩了门,又在门外守着,这边糜芜压低了声音问道:“哥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就知道了。”江绍涩涩地说道,“当时我托贤太妃给郡主递消息,想要见郡主一面,后面逢上国丧,郡主一直不得空闲,所以我一直等着。”
怪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憔悴到这种程度。糜芜沉吟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母亲从白云庵回家小住,跟祖母说起此事,我无意中听见了。”江绍叹口气,抬头看着头顶的藻井,“母亲想要说服祖母来求郡主,放明苑妹妹回家。可笑我当初那样对你……原来,我跟江家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绍满心里都是悔恨。当初为了江家的前程,他在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之下,还是选择帮助顾梦初一起对付糜芜,可到头来,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全不相干的人,当初那些痛苦的挣扎,如今看来,都不过是个笑话。
“哥哥,”糜芜轻声说道,“当初我就跟祖母说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哥哥,她的孙子,哥哥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是我们的亲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江绍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假的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