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心下乐开了花,感慨本月赏钱有望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客人送出门去。
再折返时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如同看一枚金娃娃,对夏谨亭的态度也格外温和:“累了吧,赶紧去歇着吧。”
说完,扭头看向周师傅:“周厚,你给我过来!”
夏谨亭是真的累了,这些日子他坚持锻炼,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可量体这样的活计,既耗体力又耗心力,干完了浑身没劲儿。
他趁人少,倚在沙发一角休息。
阿城一脸崇拜地看着夏谨亭:“你太厉害了,方才那对男女吵得那么凶,你竟也能劝住。”
夏谨亭疲惫地笑笑,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从业的基本工。
客人是有自尊心的,尤其像高至朗那样,身形上有着天然缺陷的,会更在意缺陷本身。
为了照顾客人敏感的情绪,制衣界有一套通用的行话,比如驼背称作小牛腰,溜肩称作美人肩,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顾全客人的颜面。
至于劝架,夏谨亭也只是用了暗示法,这是服务业从业人士的必修课,给予客人积极正向的心理暗示,让他们摆脱消极的情绪,从而接受产品。只是这一套方法论,无法对阿城言明。
阿城如今将夏谨亭视作偶像,休息时总缠着他说话,譬如眼下,他就缠着夏谨亭说关于周师傅的八卦:“听说,周师傅的客户满意度评分,已经连着好几个月不及格了,管事的奖金和客户满意度挂钩,这会儿正发火呢。”
提起这茬,夏谨亭倒是挺有兴趣,客户满意度评分也是亦铭坊独创的制度,目的是为了督促制衣师恪尽职守,若制衣师的评分屡屡不达标,是要被开除的。
“既然他接二连三地不及格,怎么还能留下?”夏谨亭闭目养神。
“听说他是刘师傅的外甥,管事看在刘师傅的面子上,对周厚犯的事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谨亭明白了,原来有裙带关系,难怪周厚行事那么嚣张。
什么考核,都是骗人的表面功夫,夏谨亭对亦铭坊的印象再一次跌落谷底。
阿城说得兴起,完全没留意到周厚就站在他们身后,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两人。
夏谨亭一错眼,正对上那阴恻恻的眼神,手臂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他沉声道:“阿城!“
“啊?”阿城后知后觉地回头,被周厚吓了一跳,当即闭了嘴。
夏谨亭心下微沉,他知道以周厚的性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今后的日子,还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夏谨亭有心提防,却没想到周厚的报复来得那么快。
四人一组,每组配备一名带教师傅这是亦铭坊制定的制度,然而除开这层关系,严格来说,夏谨亭他们并不算是带教师傅的徒弟,这一点,也与时下行业的师徒制不同。
传统的师徒制度有隆重的拜师礼,拜师者既是学生,也算是师父的半个佣人,平日里要任劳任怨,照顾师父的生活起居。
某日,周厚向四人提出收徒,要四人磕头为礼,还要求四人向他敬起师酒。
夏谨亭自然是拒绝的,阿城也颇讲义气,见夏谨亭拒绝,便跟着拒绝了。
周厚冷笑道:“你们俩可想清楚了,现在不拜师,以后有你们好果子吃!”
夏谨亭态度坚决,他并非排斥传统的拜师礼,只是周厚这样的人,还不够格当他的师父。
此事过了几日,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在一个静谧的午后,陡生波澜。
高至朗的西服已进入打样阶段,夏谨亭按着当日量体时记录的数据打样,纸样打了一半,却发现不对劲。
纸上记录的数据,和当日量体的数据有出入,夏谨亭起初没留意,因为每个数据本身差异并不是很大,只是和正确的数据差了毫厘。
夏谨亭当机立断,停做手头的纸样,将阿城喊来。
“这数据是你誊抄的?“夏谨亭脸色很难看。
“是我……”阿城小心翼翼地看着夏谨亭,“出什么问题了?”
“数据不对,你再好好想一想,确定没抄错?”
“绝对没有!”这一点,阿城还是很肯定的,他自知不聪明,对于誊抄数据这种活便格外细心。高至朗的西服数据他在誊抄时反复核对过很多遍,完全不可能抄错。
唯一的可能便是,数据在登记时就是错的。
夏谨亭沉声问道:“原始数据是谁登记的?”
阿城脸色青白:“是周师傅!我记得,当时管事吩咐他给你打下手,他的脸色可吓人了。”
顷刻间,夏谨亭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周厚根本没按照夏谨亭报的数据登记,他很聪明,没有大幅度地改动数据,只是在每个数据上都添减了分毫,寻常的制衣师在打样时根本无法发现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