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_作者:山水间间(104)

  小心地摊开那本破旧的书,他翻到上次看的那一页,继续看了起来。

  等到时间临近傍晚时,聂秋用过了晚饭,如约去了凌烟湖。

  聂秋提前告知了陆淮燃此事,想必他早就告诉了覃,也好让他们有准备的余地。

  不过,因为顾忌着此事的重要性,所以聂秋并没有把事情说得通透,很多地方只是略略一提,就一笔带过了。他是准备提前去见覃,然后当面告诉他。

  至于皇陵一事,聂秋还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覃。

  毕竟此事事关朝廷,又间接害了覃家和霞雁城内百姓,也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大约是覃放出了点什么谣言,让百姓们躲在家中,免得受到湖中水尸的波及而离凌烟湖更近的地方,有不少的覃家侍从守着。

  聂秋将右手伸进左侧的袖口中,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铜铃。

  自从那个天生拥有极阴体质的男童把自己的血染上铜铃之后,铜铃边缘处原本泛着红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邪气也更重了,密密麻麻的树根似的纹路向上攀升,将半个铜铃都笼在了里面,从远处看去就像藏在皮肉下的血管一样,细且浅。如果用手指仔细地摩挲,似乎还能感觉到微微凸起的花纹正在缓慢地移动着。

  也是多亏了他,这铜铃中的红莲两鬼才摆脱了失控的危险,能够用来镇压湖中的水尸。

  不知应不应该说上一句因祸得福。

  不远处的侍从们已经看见了走近的聂秋,抱拳唤道:“聂公子。”

  想必覃已经提前知会过他们了,大抵还拿了自己的画像给他们看。聂秋想着,冲他们点了点头,侧身从他们留出的缝隙间穿了过去,走向正拿着船桨等候他的那个侍从。

  说来也是奇怪,一般都是陆淮燃在此地等候,而这次却不是他。

  甚至聂秋上了归莲舫之后,都没有看见陆淮燃。

  或许是派他去做别的事情了。

  聂秋撩开帘子,随着覃走进了船舱中,这次他们甚至连寒暄都没来得及寒暄,聂秋一落座便将他昨夜与覃分别之后的事情娓娓道来,但对洞穴内的东西和天生极阴体质的男童只是草草略过,并未按照实情仔细地告诉他。

  覃听罢,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他被覃家瞒了整整几十年,这时候才知道当年的那些无辜百姓都是被自家人所杀的。

  “暗道内的东西……”覃见聂秋沉默不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说也无妨。”

  这个原本应该踏遍大好山河的风流男子,被这无端的、可笑的枷锁束缚在了霞雁城内,一晃就是几十年时间,要说他心中没有半点怨气或是无力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做的这些事情,每日每夜镇守凌烟湖,城内除了覃家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世人只知道他覃是个风流人物,偏爱生得好看的人,家底殷实,势力遍布霞雁城,说是一手遮天也半点都不夸张,只要他一提要在城内最大最好的酒楼摆宴请客,几乎没人能拒绝,有一部分人是打着占便宜的念头,还有一部分人是打着吃穷覃的念头,总之,不消片刻,那些凌烟湖上的游船画舫都会乖乖地依着他的话,驾着船回到岸上,头也不回。

  上次就是这般的景象。

  他还的是他原本不该还的,属于上一代人欠下的罪孽。

  而覃家呢?也只剩下了零星的弟子,都被他遣送出了霞雁城。

  即使教导覃的老人、覃家的长老拿命来赌,百年后覃家的昌盛,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距离午夜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到凌烟湖……”覃牵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取出两只桃木做的匣子,放在聂秋面前的木桌上,“这是能使人陷入假死状态的蛊虫和琚锵鸣蛊。聂公子,我现在要在外头散散心,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就在归莲舫上,若有什么事情,找我或者沈初瓶都可以。”

  他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样,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匆匆起身,掀起帘子,离开了船舱。

  事实总是叫人难以接受。

  如果说谎话是一点一滴地消磨人的意志,那么事实就是痛痛快快地插了一把刀进心口,然后在接下来永不停滞的漫长时光中逐渐向下滑去,直到将整个心脏都撕成两半。

  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就不痛苦了。

  覃虽然面上没怎么显出来,却不难看出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聂秋喟叹一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过事实的冲击,如果不能他见过太多因此选择自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