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明白,凭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净化湖中的阴气的。
只要尝上一口人的鲜血,就再难控制住自己的贪欲,更别说面前这个孩童还是天生极阴体质了。不过,恶念顿生的同时,他的实力也会随之增加。
如果堕入深渊之后才能填平深渊……
谢慕想,他愿意堕入深渊。
徐阆吓了一大跳,骂道:“你疯了吗!”
“我拿东西和你换,你愿不愿意把你的血给我一些?”谢慕继续问道。
男童伸出手,将小小的手掌在谢慕手上挥了挥,当作击掌。
这就是同意了。
徐阆狠狠地敲了敲男童的脑门儿,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谢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男童支吾一声,在徐阆腰间摸出一把朴素无华的匕首,从鞘中拔了出来。
“徐阆,我只问你一遍!”谢慕的眼中却是蕴藏着比暴雨更加汹涌澎湃的情绪,是笃定,是自信,是傲然,种种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了一起,他大声问道,“你到底信不信我?”
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曾替王侯将相定风水,也曾为平民百姓看卦象。
我曾因自己的天赋而自傲,也曾因未逆转天命而痛苦。
我曾被善变的人心所困,因此而早夭,死后虽心怀怨恨,也不曾害过任何一个人。
你信不信我能够做到,压抑住一时的贪欲,不做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情?
你信不信我能力挽狂澜,给湖底积怨已久的水尸一个交代,给霞雁城一个交代?
半晌,徐阆悠悠吐出一口气,“我信。”
“若是我真成了恶鬼”谢慕看着男童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眸色渐深,他凑了过去,将嘴唇贴在伤口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无需你们动手,我自会动手。”
他的喉咙动了动,咽下了血。
第46章 落定
茫茫雨幕中,谢慕与徐阆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在争执,最后徐阆还是被谢慕说服了,沉着一张脸,没有再开口。
聂秋隔了一段距离,眼睁睁看着孩童模样的鬼魂将血液吞进了腹中。
随即,鬼魂飘到空中,一只手捂住了面庞,身子微微蜷缩,好像十分痛苦。他的身上,浅浅的阳气和翻涌而起的阴气相交织,极致的阴与极致的阳相互碰撞、交缠,卷出的气流几乎要将他撕裂,泛着浅光的灵体在雷雨的狂风中摇曳,像蒙上了一层雾霭似的模糊不清。
天旋地转,死亡时的窒息感在此时此刻又重演了一遍。
谢慕感觉自己好像要消散了似的,恐惧与空虚感油然而生。
然而,比起这个,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脑海中那些难以启齿的,关于杀戮的念头。
想夺走这船上所有人的生魂。
想杀了那个极阴体质的男童,借他的身体还阳。
想正常地行走在人群中,想正常地沐浴于阳光下。
谢慕张开嘴巴,无声地嘶吼着,掐着自己的脖子,逼迫自己咽下这些恶念。
然而,如同毒蛇一样潜藏了几十年的恶念上涌,瞬息间便缠住了他的心脏,露出尖锐的毒牙,恶狠狠咬了下去,将名为怨恨的毒液注入其中。
以前也好,现在也罢,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是最懂事、最有出息的那个,不闹不哭,自小就独揽大梁,原本清贫的家境也因他过人的天赋而渐渐变得殷实起来。
他没有向谁求过绕,没有向谁服过软。
可是现在无论谁都好,无论谁都行,有没有人能救救他?有没有人能帮帮他?
他不能成为被恶念所驱使的恶鬼。
四方开天镜“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镜面朝上,映出空中的不安灵魂。
原本漆黑如子夜的镜面,倏忽间有了一道微不可见的光芒。
温温柔柔,不言不语地将这个年轻的天相师拢在了镜中。
谢慕痛苦得连方镜都拿不住,却仍旧伸出了一只手,死死地握住悬在空中的五爪金龙。
他不愿放手。
他也不能放手。
他还不能够就此放弃。
在山脚下停留,在灰烬与骨骸之上久久地驻足,长达几十年的等待。
他常怀揣一面方镜,仰面看向沉默不语的天际,又看向冰冷的地面,张了张口,却又发现无人能说话,无人认得他,更无人值得他开口,长期以往,竟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得独自漂泊,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