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_作者:山水间间(301)

  然后,聂秋的视线终于往上挪去,看向自己的指尖。

  新鲜的血液不断从指甲缝中流出,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在他掌心中聚拢。

  黑暗在窃窃私语,低声嘲笑,要他在黯淡的烛光下仔细看清楚你不顾劝阻,要做这件忤逆天道的事情,非要救回将死之人,好,那就让你做,而我将报应明晃晃地摆在你眼前了,叫你睁大双眼看明白,你到底有多愚昧可笑,不自量力。

  聂秋感觉到一股暖意,勉强抬起手碰了碰脸颊,这才发现,不仅是指缝,眼角处也有东西流下来,不是剔透清澈的眼泪,是浑浊的血,又甜又腥,混着唇边的血,一齐滚落下去。

第124章 藏梦

  烛泪凝成霜,垂在灯盏的边缘,欲坠未坠,随着烛火的熄灭一同沉入黑暗。

  聂秋的手肘抵在桌角,攥紧拳头,指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苍白,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之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蜡烛已经熄灭了,房间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将他重新拉回深渊。

  他松开已经变得僵硬的手指,几声细小的声响,是那些石子的碎片落在了桌面上。

  所幸窗外雾蒙蒙的,隐约有几缕晦暗的月光递了进来,好歹能叫他看清楚东西。

  他感觉喉咙干涸得像口枯井,头晕,眼前灰蒙蒙一片,连呼吸都是烫的,直将胸口烧出个大洞来,好让风从洞口处灌进去,把心脏给搅碎,这才能够结束痛苦。

  指甲缝里的血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固了,沉在那里,是近似于朱红的颜色,肮脏,杂乱,和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光是看着就让人焦躁不安。借着朦胧的光,透过指甲晃眼一看,聂秋又觉得像条横卧在狭窄缝隙中的毒虫,正在蚕食他的血肉。

  取过铜镜照了照,镜中的人似乎是古老部落中举行血祭仪式的祭司,满目萧然,神情诡秘,脸上涂满了血,从眼角一直抹到脖颈处,余下的纹路都被妥帖地藏进了衣襟里。

  聂秋心想,他不认识这个镜里的人,于是伸手去将铜镜推开,不再看他。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准备打点水清理一下血迹。

  方岐生听到动静醒转过来,撩开层层床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浑身浴血的人在门边久久伫立,手指抵在门框上,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外头是灰蒙蒙的天际,黯淡而惨然,而他循声回头,脸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就挂在眼角,眼中不带任何情绪,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

  “聂秋?”方岐生的声音颤了颤,霎时间困意全无,只剩刺骨的寒冷。他忽然慌乱起来,动作粗鲁地掀开床帐,赤脚踏步上前去牵聂秋的手,“你这是……发生什么了?”

  聂秋起先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方岐生拉住他的手。

  片刻后,他像如梦初醒似的,眼中终于有了点细碎浮动的光芒,轻轻握住方岐生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松了手,转身又要往外走。

  方岐生的指腹从聂秋唇边的血迹蹭过,但是没有沾染上半点猩红,只能感觉到虬枝怪木独有的粗粝触感,刺刺的,比刀刃更加锋利,一下又一下,割破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嵌进血肉骨骸中,楔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那里,告诉他,聂秋身上的血到底流了多久。

  他咬着牙,皱起眉头,心里暗骂了一句。

  因为他太熟悉聂秋身上的气息了,熟悉到能将警惕性降到最低,丢盔弃甲,剥去一切该有的防备,就连浓郁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一丝半点,在聂秋说了那句“我没有走,就在这里”的话之后,就真的信了他,安安稳稳地重新睡了过去,没再惊醒过。

  所以完全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别走。”方岐生下意识将聂秋扬起的袖摆紧紧抓住,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挽留他。

  太糟了。

  方岐生想,说到底,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能留住聂秋。

  聂秋要走,只需带上一柄含霜刀,就能远走高飞,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牙缝里逼出一句不算是挽留的话来:“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聂秋怔了怔,看了方岐生半天,停滞的思维嘎吱嘎吱地转动了几下,这才意识到方岐生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话出来,不由得以手遮面,摇着头,说了这半个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很好,你没有哪里地方做错了,我只是想出去打点水清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