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常灯的弟子呢?他想,难道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又或是报应?
方岐生站起身,手掌轻轻按在安丕才的肩膀上,他恍然觉得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他的师侄心情很好,拎上剑匣,声音带着点愉快,说:“师叔,那我先过去找他了。”
“好。”
安丕才强行压抑住汹涌的心绪,淡淡地瞥了聂秋一眼,就转过头去,神色如常地和黄盛继续说话,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压根就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出来。
直到方岐生和聂秋离开后,安丕才顶着昏沉的脑子,找了个借口便和黄盛道别了。
霞雁城的天气一直很好,阳光温暖,照在他身上却如同月光般寒冷。
街旁种满了柳树,风一吹,千丝万缕,张牙舞爪,遮蔽了天际,映出一道道的暗影。
安丕才从侧门走出去,避开了方岐生和聂秋,站在一棵柳树下,植物特有的腥气涌入鼻腔,让他觉得不适,他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在树下久久地伫立,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婆娑的树影中,看不明晰,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如大梦初醒般的,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早就见过聂秋的,怎么会忘记呢?
常灯的徒弟,他怎么会忘记呢?
常锦煜啊常锦煜,他边笑边想,如果你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张双璧以为常锦煜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常灯,其实不然。
早在几年前,常锦煜和安丕才就去过沉云阁了。
沉云阁的竹林阵法,对于安丕才这个精通阵法的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破解,身处其中,犹如闲庭信步,丝毫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常锦煜落后一步,面色如常,好像他要见的不是已经与他决裂的弟弟。
“这阵法,也不过如此。”幽静的竹林中,常锦煜突然低语一句,“常灯真以为躲进这山中桃源便能与世隔绝,不染凡俗吗?”
“他近乎傲慢的希冀,叫我感到可悲。”
声音很低,咬字很轻,不是说给安丕才听的,也不是说给常灯听的。
他说给自己,说给竹林,说给一切没能说出也不能说出的隐秘。
“走吧。”常锦煜就这么改了主意,说道,“回去,我不见他了。”
安丕才劝道:“从魔教到沉云阁,可算不上近。途中千里,高山低原,黄沙泥沼,师弟,你应该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千里迢迢前来此处,不该因为一时冲动而前功尽弃。”
常锦煜沉思片刻,可能是想起了之前的种种经历,没有再提要回去的话了。
走了一阵,安丕才突然抬手止住了常锦煜的动作,轻声说道:“有人。”
于是常锦煜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神色冷淡地隔着一层竹林看了看,说道:“不过一介孩童罢了,根骨也差,还拦不住我们二人,直接解决掉他吧。”
其实距离并不远,但是竹林之外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
说实话,加上这沉云阁上下所有门众,能拦住这对师兄弟的,也只有常灯和汶云水。
不过,这么多年来都龟缩在一隅角落,沉溺现状,只求安稳太平,常锦煜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想,甚至不用安丕才出面,常灯和汶云水怕是连他一个人都拦不住吧。
安丕才闻言,转过头来,很是无语地看了常锦煜一眼。
哦,常锦煜记起来,上回他们二人决裂就是因为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若是他硬生生闯进常灯安身之处,动了手,见了血,常灯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翘起的乱发,心想,那没办法了,只能在这里等着。
月光清浅,身处山间,这月光似乎变得更加寒冷起来,直往人的骨头里钻。
安丕才站了一会儿,明显感觉到常锦煜逐渐不耐烦,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抬手拉住了他这个师弟的手臂,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甚至没有打破寂静的月夜。
“你可要想好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我知道。”常锦煜拨开安丕才的手,又忍不住调侃道,“师兄,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身处正道,所以将落雁门的习惯给带到魔教来了?魔教恐怕也只有我能听进去你这番教导了。”
安丕才却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我早已折剑,往事罢了,无须再提。”
稍一走神,再抬眼去看的时候,那男童已经转过了身,望向小路的另一头。两人皆是实力不俗,很快就听见了脚步声,下盘稳重,是块习武的好料子,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踏过,带着一丝一缕的犹疑,好像是在警惕什么,又或是在烦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