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展行压根没有考虑过对她用武器,翻过手腕就要去挡,口中还念念有词。
“同样的招式,我是不会……”
然后,他又一次连话都来不及说完,张蕊就强行将他后半句话都堵了回去。
一身利落侠客装束的少女,忽地笑了一声,左手从下至上抓住温展行仍然压在剑鞘上的那只手,像最坚实的镣铐一般扣紧他的手腕,屈起右臂,压住温展行微低的脖颈
“同样的招式,你还是会上第二次当。”她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长点记性吧,温展行。”
紧接着,局势陡转,张蕊翻身拔出归于鞘中的清阳剑,铮的一声嗡鸣,她将长剑刺入矮墙的缝隙间,几乎是擦着温展行的脖颈过去的,锋利的剑刃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张蕊腾出空闲的左臂支在一旁,膝盖顶在剑客平坦的小腹上,披散的长发随着她低下的头向前滑去,垂在空中,形成了两面遮蔽光芒的帷幕,四处逼仄,将他的呼吸压得极低。
“我实在不喜欢仰着头看人。”
阴影中,她眼神冷冷,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闭上你的嘴,现在的上位者是我。”
温展行是何等窘迫的神色,张蕊已经懒得再看了,她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他的真相,抱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想要看他震惊又愧疚的模样。
“你以为你保护了什么,温展行?你自诩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却连真相是何物都不知晓,被蒙蔽在了假象中,只知道一口咬定对你有利的东西。”张蕊的语气几乎带上了恨意,“镇峨军死守城门,那些百姓却在风雪之中躲在安全的地方,明知道镇峨军有难,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开门,就连一隅温暖的角落都不肯让出来,以自身的弱小作为借口,口口声声,说为了他们而付出性命是应该的,说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他们就只顾着自己的死活”
“这座城早就死了,那些人早就成了罪人,你呢?温展行,你认为自己所行之事皆为正义,实际上却在助纣为虐,你难道还以为他们会感谢你吗?他们只会偷着笑你的无知。”
张蕊讥笑道:“现在你知道了,你自认为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不过是个笑话。”
说完后,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为的是给温展行留反应的时间。
她满怀期待地,以为温展行会震惊,会后悔,会道歉,会愤怒……但是他没有。
温展行只是很认真地将张蕊的话听完了,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一丝慌张,仿佛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除了先前的窘迫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平静得像无波的潭水。
“喂。”张蕊心底升起滚烫的火,她沉下脸色,问,“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责或后悔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痛恨?
她咬紧了牙关,反倒先后悔起自己吐露了真相,恨不得一巴掌把面前的人打醒。
温展行却在这时候回答了她的问题,用一种毫不客气的方式,从她的逆鳞处尽数刮过,每个字眼都能准确无误地点着她的那股快要爆发的怒气,“我认为自私是人之常情。”
张蕊心想,干脆杀了他算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啊。
但温展行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杀气般的,继续说了下去:“正是因为人生来便有私欲,所以才显得舍己为人的可贵,我自然是希望这世上人人大公无私,然而,事实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微乎其微。战场上有逃兵,朝廷中有贪官,无论何处都有光明无法照到的地方。”
张蕊怔了怔,又听见他说道:“你恐怕不喜欢听‘以德报怨’这类话,但是我也不准备说。”
“如果这个地方已经让你感到痛苦。”温展行凝视着她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逃呢?”
“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他说,“张蕊,你大可如此。只要你下定了决心要走,没人能够拦得住你,没人能够留下你,也无人可指摘你的所作所为。”
“你才十六岁。无论何处都只是你旅途中暂时歇脚的地方,无论有多少痛苦的过往,在你漫长的人生中都不过是很微小的一部分罢了。”温展行说到这里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逃走的,但是你却没有这么做,绊住你脚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其实是清楚的。”
张蕊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我以为,你更推崇‘父母在,不远游’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