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火明明灭灭的空隙间,沈初瓶忍不住轻声询问:“公子,那位顾华之,顾公子,于你而言如此重要,重要到能让你念念不忘,可他对你又是否有过片刻的动心?”
他没有刻意去听船舱内的谈话,自然不知晓这其中的波折。
烛灯熄灭,袅袅的青烟升起,使房间内的黑暗更添层朦胧。
最后,沈初瓶听到的是覃的回答,声音压得很轻,吐字清晰,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及他千万分之。”他如此说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摆手示意沈初瓶离开。
香灰是放在一个瓷盅里的,盛得满满的,被他搁在床头,那股浓郁厚重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覃恍然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胸口处像压了块巨石,而那块巨石正将他牢牢地钉在床榻上如果不是因为他仍然可以正常行动,也能够正常说话,并且蛊虫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真觉得这是蚀骨焚心的毒药,和那暴烈的鸩毒没什么两样。
他还以为自己会在这种味道的压迫下失去困意。
不过,在沈初瓶离开后,没过多久,昏沉的梦境袭来,将覃挟入了黑暗。
姜笙说过,他见到的不是真正的顾华之,而是他脑海中的记忆,他心中的那个顾华之。
所以,在踏出覃府,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覃并没有太惊讶。
他从这刻开始就对顾华之有所偏爱了,无可抑制的,像飞鸟眷恋群山。
这时候虚风子应该刚走,他走得急匆匆,难免留下些痕迹,覃当时却没有在意,他满心都往顾华之身上去了,怎么可能分出神来,再去注意其他人的行踪?
顾华之明显已经注意到了他,视线却还停留在筑巢的燕子上,覃忍不住笑起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很欢快,和他的脚步一样,迈着步子,逐渐向烟柳下的人靠近。
他忽然产生了种错觉,好像那个少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直都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等待什么人能将他从囹圄中解救出来,让永无止境的漫长等待终结在此时此刻。
于是覃加快了脚步,远远地,跑向了顾华之。
顾华之好像被剧烈的声响惊扰似的,不自觉看了过来。
他眼神有片刻的凝结,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是想让他小心点。
覃绕过温柔的微风,越过拥挤的人潮,踏过他辈子都未曾跨越的鸿沟。
和记忆里的样,顾华之用手指拨开翠绿的柳枝,将天然的帷幕升起,露出一丝缝隙,想要让覃靠近,想要满足他的好奇心然而,覃却没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没有去看枝叶间筑巢的燕,他只是看着顾华之,急切地,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柳条在他们的指缝间滑动,确实是凹凸不平的,鱼鳞般的触感,尾端却是柔软至极。
“我那天夜里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假的。”覃压抑住汹涌的情感,说道,“我是真的倾心于你,不是一时兴起,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往事,我只是……什么也做不了。”
顾华之眼底的水面平静无波,他沉下视线,凝视着面前的人,回应道:“我知道。”
这就是他心中的顾华之了,覃想。
他心怀愧疚,觉得顾华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所以才能够决绝地转世投胎去。
然而,他的耳边却总有个声音,告诉他,顾华之从来就没有怨恨过谁。
不愿意相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是他宁愿顾华之恨他,也好过沉重的负罪感。
覃的喉咙开始发疼,嘴里泛着苦,握着顾华之的手却放得很轻,不想再弄疼他。
这位扶渠羽士,是个活得再清醒不过的人了。
顾华之早就知道他的好感,早就知道他心中的不舍,早就知道他并非薄情之人,可是顾华之偏偏就什么也不说,覃走一步,他就退步,走走停停,终究隔着那段距离。
覃说:“我可以带你走吗?”
顾华之摇了摇头。
“你总是如此冷静。”覃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明白顾华之永远也不可能说出违心的话,就算是假的,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他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他翻过手掌,扣住顾华之的手指,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你知道的。”顾华之的手指轻轻地触碰覃的指节,眼里浮现片刻的笑意,他用那种近乎于春风般温软的声音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吗?”
“我其实很想说,你想亲自丈量这人间的山河,不过这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