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很意外地,看在皇帝眼底,却让皇帝破天荒地无能为力,不想阻止,也不愿阻止。
因为连皇帝都自认为欠了他的,一个真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子,一个太过于优秀出色贴心的臣子,仅仅因为是个汉人,被康熙扔在冰天雪地里十年,十年里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直到即将油尽灯枯,皇帝才不得不放下世俗朝堂的芥蒂,偷偷摸摸地带着医生去看他。
可一切都晚了,亲眼看到一个为你生死不顾的知己慢慢油尽灯枯,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对我这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来说,更加有点让人崩溃。
如果说李光地是个君子,那么这个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只能说,这个男人,让皇帝,让我这个外来医生都痛彻心扉。
周培公,盛京提督,是的,我无法相信这世间会存在这种男人,这种男人只能是历史演义传奇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如同诸葛亮一般,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世上真会有这样的男人。
他不是没有才华,相反他才华横溢,却从不恃才傲物,狂放桀骜;他不是完美无缺的君子,但绝对是个能在危难之时承担责任的真男人;他不是个虚华逶迤无情无义的马屁精,他的忠诚孝义不必别人赞颂,单凭他对皇帝的体谅无怨无悔,我知道,这个男人,确实有理由让我们相信人间所有的美好。
但这种美好却是不堪流言一击的,不堪东北彻骨寒冷冰冻的,他是南方人,却无怨无悔地留在这冰天雪地里十年,病痛咳嗽,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日常节奏。
我几乎不用把脉什么的,但凭他的脸色,还有那极力掩饰手帕上的血迹,几乎可以确诊,他已经,病入膏肓。
中医叫痨病,西医,我想不用说了,即使是肺结核,这个年代,我也是无法提炼出特效药的,更何况,以我的经验,以所有看病大夫的经验,这当然不可能还是肺结核。
皇帝的问话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我知道有一种药,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乐家也有秘方,可以让减轻这种病咳嗽的痛苦。
“明白了,总之你看着办吧,朕给你制药特许权,朕终究是负了他,这冰天雪地的,你就留下来,替朕照顾他,让他最后这一程走得安宁平和一点吧。”
皇帝离开盛京前,叮嘱我开春在多伦等我,这一次,我不置可否,躬身回答,那要看提督大人的病情,陛下放心,塔克图汗就算为了敏妃娘娘,也会站到陛下这边,更何况,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得人心者得天下,陛下恩威并施以仁德治天下,只要喀尔喀三部南迁,陛下再加紧对四川青海西藏的控制,准噶尔是翻不起大浪的。
我的话有些越轨,幸而康熙没有介意,反而岔开话题问:“上次在博洛河屯你说要北上去鄂罗斯,现在可以告诉朕,有何因由了吗?”
哎哟,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故事我还没编好,不过这个时候我知道,皇帝和我都不想提及周培公的病,所以才要找点其他话题。
我苦笑,支吾半天,绞尽脑汁,干脆胡编乱造,反正皇帝对这个时代的鄂罗斯不太熟悉,那就东拉西扯也没关系,什么鄂罗斯风流潇洒的贵族诗人,为了与我私奔写了许多情诗,为了打破封建婚姻与家族决裂,什么为了追求我又与贵族决斗,但鄂罗斯发生了政变,牵连到这位贵族诗人,所以他回国了,而我,英吉利女公爵为了追夫,千里迢迢搭乘耶稣教的航船,穿越中亚诸国,就是为了北上鄂罗斯寻找痴心爱人。
好吧,编到最后我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只好吟诵了一首普希金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阴郁的日子需要镇静,相信吗?那愉快的日子即将来临。
我仿佛演出莎士比亚话剧一般,表现得十分夸张,我不敢确信皇帝是否相信我的故事,反正就是人家欧洲贵族罗曼蒂克的故事,跟你这中国皇帝没什么关系。
“那你的女王陛下呢,女王陛下怎么办?”康熙似乎很配合我的戏码,故意不明就里地问道。
“嗯……喔……这个,陛下,女王是有丈夫的,就算安莎跟她有什么暧昧,这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好事,所以安莎才被上议院的那些贵族赶出英吉利半岛,陛下还要追根问底吗?”
我假装要哭,皇帝被我的话剧表演逗乐了,转头,看到暖阁房间里忠诚至死的大臣,脸上又阴云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