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赖。
路禾本来想说油嘴滑舌,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怕凌焕又顺杆子往上爬,既然他是专门找凌焕来谈那件事的,就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他先在窗边的桌前坐下来,办公室有个会客区,在深色的桃木桌几两侧各有一张沙发,在他坐下后凌焕也紧跟着坐在他的对面。
“你对我之前说的,是怎么想的。”
凌焕也不傻,知道对方指的是几小时前给他发的那条信息,此时此刻在对方眼中认知还没成型的他,走上了歪门邪道,对方出于那种对学生的责任心,渴望给他纠正过来。
“那路老师觉得人多大认知会成型?路老师你这个年纪吗?”凌焕往沙发上一靠,修长的双臂伸展搭在了沙发椅背上,姿态懒散好像他才是那个把人叫来谈话的人。
路禾扫了他一眼,没有继续接他的话,继续说:“人的三观和思维方式大概在二十岁左右成型,在三十岁左右稳定……再加上你现在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喜欢猎奇和追求刺激,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我现在要跟你谈谈现实。”
凌焕对上了路禾的眼睛,本来还懒散的姿态陡然僵住,明明他们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可总觉得对方好像隔了他几座山头,远到难以触碰,遥不可及。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在前面,我不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因为我可以丢下一切,可以放弃工作,也能背上污点永远离开这个行业,所以才有底气陪你玩这个纠错游戏……因为我付得起代价。”
办公室里很安静,他甚至都听不到凌焕的呼吸声,所以下意识看向了还在发出轻微响动的风铃。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老师,只是穿书后刚好顺带赋予了他这个工作,他更没有什么在这方面深耕的理想,一切都是恰好,既然能恰好开始,就算结束也不会可惜。
“而且我身上的传言也不少,毕竟之前还有个逼死了学生的传闻……”
等他说到这里,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就察觉到凌焕猛地动了一下。
对方把搭在沙发椅背上的手收了回来,改为在岔开的双腿前用手包拳头攥紧,重重喘了口气。
“路老师,你是觉得……”凌焕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眼里没有笑意,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自嘲地笑了:“是觉得我的事,会成为你心里不下于那件事的心理阴影?”
他以为的对方转身回应,不过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要跟他来玩一个所谓的纠错游戏。
“是。”路禾的语气轻缓,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而就在他这个字的话音落下,对面少年脸上最后那丝表情都僵硬了。
凌焕是知道,之前苏冕曝光那件事时,路老师在学校里受人指指点点,还有从对方脸上少见的失魂落魄的神色。
他知道那件事给了路老师多大的负面影响,即使离开了,那份阴影依旧如影随形,哪怕根本不是路老师的错。
可即使没错,也得背负污点,这就是路老师要教给他的现实?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路老师。
而且他更讨厌对方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就好像早就做好了会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准备。
他也是才意识到,路老师并不相信他。
明明他只是想离对方近一点,只是带着那么简单纯粹的愿望靠近的,但是却像是两只刺猬一样,越靠近越相互倾扎。
*
“路老师,我刚刚清点完人数了。”穆云舒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端着个杯子慢慢喝水的人影,对方戴上了一副新眼镜,那股书卷气更强了,不过对方从刚刚起就在走神。
“辛苦你了。”路禾回过神,让穆云舒早点上去休息。
平时一号宿舍楼有什么事忙不过来,都是穆云舒跟杜渐深两个人帮忙处理。
他并没有刻意给他们安排什么角色,就好像是不知不觉,就完成了这种任务的分工。
杜渐深作为学生会会长,这些管理工作对他来说手到擒来,有时候他自己都疑惑怎么反而还让对方拿到了主动权,反过来主导宿舍楼的管理工作,而穆云舒,如果对方是在普通高中,肯定也是班长一样的角色。
不过他一点都没有被学生僭越的想法,但为了不占用他们的时间,除非真忙不过来,否则他绝对会自己亲力亲为。
即使他还是像个甩手掌柜一样,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号宿舍楼这块烫手山芋,却创建了一种让所有人都默认的秩序。
在穆云舒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路禾突然又叫住了他。
穆云舒脚步一顿,突然蔓延开的沉默,让他又想到了今天在民宿的房间里,他们之间因为纪明川的突然到来,没能进行下去的谈话。
路老师现在是打算……
“监护人的事,我可以考虑一下。”路禾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穆云舒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见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突然脸上露出那么显而易见的震惊,甚至过了约莫一分钟都没有消散,让他心里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愧疚。
“你不用那么惊讶,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路禾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掩盖了一下脸上的情绪,暗道虽然想装作没提过这事的也是他。
穆云舒突然折回来,走到他面前。
因为少年身材高大,对方站在办公桌前的时候,还遮挡住了从天花板投射下来的灯光,虽然背光,可少年脸上的神情在路禾面前一览无余。
他动了动唇:“路老师,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窗台上挂着的云朵风铃轻轻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响动声。
路禾当然不可能跟穆云舒提凌焕的事,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云朵风铃,他相信穆云舒也注意到了。
“我就是突然觉得,在这个风铃还挂在这里被风吹起的时候,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应该是我。”
这个云朵风铃是穆云舒送给他的礼物,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白天还是黑夜,有风的日子永远发出这种宛如碎屑碰撞的空灵响声。
声音串联的是他们的故事,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构成故事了。
对后来坐在这里的人来说,风铃,只是一个风铃而已。
穆云舒的眸底的神色轻轻颤了颤,用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把这个当成一个任性的想法听听就好,作为老师,善变不是个好习惯……”路禾皱着眉。
穆云舒走出办公室的门,快速穿过走廊,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吧门关上,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
如果不是路老师的善变,姑且称之为善变吧,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出现那么大的起伏,会那么容易被牵动。
*
一个双马尾的小姑娘一边朝着法院外面走,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快速回了几句话,然后又把手机揣进口袋,等抬头四下看看,发现她哥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现在还觉得有点像是在梦里一样,从今天开始她可以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而且刚刚在法庭庭审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她之前还在克兰霍顿见过一次,对方还给她解了围。
可对方明明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走那么多流程当他们的监护人吗?明明他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
不过既然哥哥相信他,那她也相信。
她刚走出大门,就看到门口的台阶前站着两个人,光看背影她就认出了他们。
她哥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体恤,深蓝色水洗牛仔裤,而站在他旁边的人,因为要出席法庭这种正式场合,特意穿了西装,加上那副眼镜,更给他增加了几分严肃一丝不茍的气质。
总之跟上次见面带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
穆盼盼刚准备叫他们,就看到少年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他扑进了对方怀里一样,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从小到大她哥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她面前也一直是可靠的样子,习惯了什么都憋着不说,什么事都独自扛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