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摆弄着手上的新海报,眼前一亮,“别的不说,方的艺术审美确实颇为独到。”
阿尔贝看了眼那副不大的海报贴画,矜持颔首,予以肯定。
“但他到底是从夏国那个电影荒漠来的,技法还是有些粗糙,我不太喜欢他电影中表达出来的一部分随心所欲。”
“哈,次大陆的电影研究毕竟比较原始,但看在他为我们提供思路的份上,我们也不妨好好欢迎他,让他见识一下帆城作为欧陆电影中心的最新研究成果。或许这也能为他未来的方向做点指引呢。 ”
“哦,亲爱的皮埃尔,你真不愧是保罗大师的得意门生,我都想替方谢谢你了。”
两名青年男性一人正在张贴装饰画和主题海报,一人在装饰墙上灵活且飞快地进行喷漆涂鸦,言谈之间不时望向另一堆正激动地交流意见的人群,面露不屑。
正在此时,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Ah,diable!”
“Oh La la!”
“他来了!”
“是他吗?”
“看起来好小…”
“像我儿子那么大!”
“我女儿说不定能把他举起来!”
……
在产生一些奇怪的胜负欲之前,人群如摩西分海般从中断开。
一个身穿西装、黑头发、黑眼睛的青年被人群簇拥着,走进这间房间。
六月的墨洛文受温带海洋性气候和陆间海气候影响,与夏京这种已经开始飙升30°C的气候差异甚大,夜间有时甚至才十几摄氏度。
方可以本来全身一套单薄的西装,一下飞机就冷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套上了靳茜递过来的风衣把自己裹紧。
此刻进入二氧化碳高密集区域,她感到有些热,顺手脱下了风衣,旁边立刻有好几名路人甲跻身上前,打算抢门边侍者的活。
方可以:……
方可以强装镇定地把自己的“私人物品”塞给了沈云,过了把使唤富家子弟的瘾,顺便给自己壮壮胆。
她被靳茜带着,稀里糊涂认识了一圈记不住姓名和脸的外国人。每个人一看到她就激动地露出想要抱抱的肢体动作,像幼儿园小朋友排队一样轮流挨着和她握手,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一串。
方可以一句话都听不懂,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
这样一路握过去,最终缓慢但坚定地移到了靳茜说的茶歇区。
还没等方可以屁股坐稳,旁边就有几个人递过来香烟、雪茄、打火机。
方可以:……
婉拒了哈。
很快有夏国留学生出来做解说,方可以思考的时候就顺手从旁边拿了盘小点心,一边听一边吃。
——思考的时候大脑耗氧指数增加,这很合理。
在飞机上还不觉得,这会儿看到吃的,方可以才意识到她是真饿了。
而且墨洛文的食物做得精致小巧但好吃,尤其是甜食,散发着芬芳馥郁的香味,不停刺激着方可以的大脑感受器,各种小点心她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所以您对我们正进行的新浪潮主义有什么建议吗?”
留学生翻译尽可能地翻出来所有她能理解的专业名词,最后问道。
方可以手上掰着一小块传说中的玛德琳小蛋糕,正幸福地眯起眼,体会其与茶汤混合后的可贵精神,闻言睁开的眼中还带着甜食的余韵,眉眼弯出甜蜜的弧度:
“是的,我觉得你们说的挺香…挺有道理。”
人群中的皮埃尔忍不住出声:
“只是有道理么?听起来你有更棒的想法,不介意分享给我们听听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墨洛文捏他的哪里都能看得出来吧?不过比较架空,没有很严谨哈。
新浪潮运动(French New Wave,法语:Nouvelle Vague),是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兴起的一场颠覆传统的电影革新运动,其中与学院派互撕-融合出的很多电影理念对全球电影艺术都有很深的影响。
我们这代人看电影,哪怕是爆米花,基本也都多少享受过新浪潮运动的馈赠。
所以,在小方看来这相当于自己被衔尾蛇了,多少有点祖坟冒青烟的受宠若惊[小丑]
第70章 塞壬展映 “The Myth. The
皮埃尔的话一出口, 场中的不少墨洛文电影人和爱好者就皱了皱眉,敏感地注意到他话中遣词带出的轻蔑。
但留学生客串翻译造成的情感损失,让方可以并未察觉到对方攻击性。毕竟此刻她所处的环境, 到处都是让她不适的热情。
即使是皮埃尔居高临下的表情,在人种差异与灯光的错觉下,也被方可以处理为本地人天然的扭捏。
她思考了一下,发现大脑的每一条褶隙和沟壑都充满甜点的美味,只能表示:
“在《秘密》的首映式上,我曾经对观众们说过,我支持一切对电影的理解,在制作完成后,导演就已经完成了他的作品。”
皮埃尔道:“你的意思是没有什么想展开说的吗?”
方可以道:“如果一名作家需要过多解释自己的情节设计, 甚至教读者阅读人物, 你会如何看待他?电影也是如此。”
人群中有人眼前一亮, 忽然出声:“您是在将电影导演与作家相提并论吗?”
“当然,第七艺术也是艺术,作家用笔写作,导演同样也应该用摄影机、剪辑等工具在银幕上来书写自己的个性与观念[1]。在我的国家, 他们同样被纳入于文学艺术联合会。”
方可以一脸理所当然。
不曾想到这段话令场中引发了一小波骚动, 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作家电影!”众人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汇。
“与其说是作家(writer's), 不如说是作者(auteur)电影[2]。”
墨洛文语言与前世的法语有某种接近的共通性,毕竟祖上源出一系。方可以注意到自己的话似乎引起歧义,特意将两个词汇分割开提示翻译。
“作家们在书写时往往会强调故事的叙述、冲突与矛盾的发展、角色的建立与成长,这当然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更想强调作者在书写自己这方面的优势。”纯粹是话赶话的,方可以逐渐理清了思路。
“电影是一种更多元、更复杂, 同样也更现代、更自由的艺术形式。既然绘画可以有印象、新印象、现代、波普、未来主义;小说可以有意识流、现实主义;音乐可以有朋克、摇滚、爵士、印象主义…那么电影为什么要固守旧的窠臼?我们可以利用很多手段来表达个人风格、创作意图, 还有我们所真正关注的视角。”
人群中, 一名穿着波点碎花裙,头发有些凌乱,披着件不太合身的男士风衣的女人猛然抬头。
方可以的话让她的大脑仿佛被一记小锤砸中,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陡然间有金色的光芒照射下来。
她整颗心沉浸入一种迷思,一些过往零碎的想法子蹦跳着、欢呼着、迫不及待的涌入脑海,汇聚成星河。
即使这明显是个外行人的翻译质量堪忧,但也不妨碍她从那些蹩脚的陈述中,理解方可以刚才轻描淡写提出的这两条路线。
伟大的理念。
而且是两条!
他说的这两条道路,全都与现行学院派严谨、精致且庄重的制作风格截然不同,却清晰可见。所以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女人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扇大门已经近在咫尺,门背后的世界缤纷璀璨。她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这头,皮埃尔在闻言后也陷入怔忡。
一旁的阿尔贝提出异议:“电影是严谨精密的杰作,将之作为个人化的表达这并不符合现实。”
“不,亲爱的阿尔贝·德·弗朗索瓦,你错了,看看我们墨洛文现在的电影界吧,陈陈相因、陈腔滥调大行其道,何曾表达真实的现实困境?”
人群中,一名衣着体面、系着领结的年长者出声反驳。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不难理解阿尔贝先生的矜持与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