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说监测到南线的规划线路出现了污染尘暴。”
江浔用力将陈乱压在怀里,收紧了手臂,声音都还带着些颤意:“……回来就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遭遇污染尘暴会发生什么了。
幸好,
幸好他能安全回来。
被侵蚀破损的机甲需要进行维修、重新漆上防蚀涂装,以及补充能源,撤退回来的伤员需要救治,其余人也需要进行休整,基地里再次忙乱了起来。
只是西线的队伍一直都没有音讯。
第三天的傍晚,指挥中心在西线路线上监测到大范围的异常指数波动,生态活跃度连连攀升了好几个等阶。
从那一刻起,等待便开始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西线队依旧无人折返。
陈乱慢慢开始陷入了不可控制的焦虑和恐慌。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且难熬,仿佛失去了正常的流速,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拉长,指挥中心里也开始弥漫出一种肃穆的静默。
而陈乱坐在指挥基地的大门外朝着远处大雾弥漫的污染区沉默着远眺,江浔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里像是笃定,又像是一种自我催眠。
“没事的,会回来的。”
“一定会。”
会回来吗?
陈乱抬起有些僵硬的眼神看向江浔,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可是只有七天。”
“可是S级机甲的极限只有七天。”
而现在,已经是第六天的黄昏。
此时灰紫色的天空低垂,正在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线收束进地平线。
越来越冷的风里,来自污染区的混合着腥锈味道的腐气正接连不断地蔓延出来,无孔不入地朝着呼吸里钻。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的水果糖的包装已经快要被揉烂了,嘴里含着的甜腻的气味几乎要从口腔里溢出来。
糖不太好吃。
是临出发前江翎从食堂的补给窗口顺来的,味道比他惯常吃的那个品牌差远了,没有果味的酸甜清新,只有直冲天灵盖的甜腻。
可偏偏就是这些甜腻在口腔里肆意蔓延的时候,才能压住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从胸腔里漫反上来的带着钝痛的涩然。
晃在眼前的那双熟悉的浅琥珀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陈乱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江浔。”
“嗯,我在。”
“明天就是第七天。”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这一天,夜晚变得格外漫长,黑暗仿佛变成了活物,从那片深渊蔓延出来,沿着陈乱落向那个方向的视线攀爬上来,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他沉甸甸的心间。
陈乱没有回营地,而是近乎固执地等在了基地外。
他会回来。
他会回来。
陈乱这样告诉自己,攥着的指节却用力到微微泛白,指甲掐入掌心软肉里的细微的刺痛沿着紧绷着的神经蔓延,牵扯着不断跳痛着的额角血管。
黑沉沉的夜幕和熟悉的来自污染区的气味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地下基地潮湿又昏暗的大门前。
那个时候出去参与救援任务的姜鸣鸣失联。
他在基地大门里也是等了整整七天。
后来呢?
陈乱逐渐变得空茫的眼神缓慢地眨了一下。
后来她没有回来。
她没有回来。
陈乱带队沿着那支小队留下的痕迹找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那支枪,和枪下的半颗姐姐喜欢吃的巧克力。
他失去了他仅有的家人,
也没能带她回家。
那江翎呢?
江翎会回来吗?
他……还能回来吗?
一只温暖的手穿进他握紧的手指间,掌心贴着掌心握紧。
陈乱恍惚着转头看过去,怔在原地愣了半晌,目光缓慢地挪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侧、左边的耳垂。
空的。
不是江翎。
这是江浔。
他们在这里互相依偎着等了一整夜。
天亮了。
晨光熹微中,几乎凝固成一座雕塑的陈乱还在望着寂静的天边。
直到远处有数台机甲从那片浓雾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骤然加快起来的心跳声中,陈乱的身体猛地绷紧。
他站起来,几乎是踉跄着朝外面走了几步险些绊倒,又被身边熟悉的温度扶起来。
他屏住的呼吸里目光急切地从那些机甲机身上的编号一个个扫过去。
不是。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江翎呢?
江翎回来了吗?
不是、
不是——
不是!!
全都不是!!!
江翎呢?
他的江翎呢??
为什么没有回来???
有人从机舱里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机舱里出来。
已经没有新的机甲从污染区里面出来了。
空气里的味道开始变得混乱,涌上来的医护人员和受伤的战斗人员嘈杂出一整片轰隆隆的混响。
陈乱表情茫然地站在那些嘈杂的边缘,彻骨的冷意满满从骨头缝儿里渗了出来。
江翎呢?
混乱之中,他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似乎在出发之前在江翎的队伍中看到过一眼。
那个人受了伤,正被人从机舱里扶出来。
陈乱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他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住对方的手臂,猩红着一双眼睛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江翎呢?
他想问江翎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可是喉咙里像是湿沉沉裹着尖锐的刺的棉花堵着,呼吸之间都是潮湿的、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他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身边有嘶哑的声线替他问了出来。
“江翎呢?”
一模一样的面孔让被拉住的那人回过神来,却又望着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抖着唇红了眼:
“江队他……”
“他怎么了?”
陈乱终于听到了自己几乎喑哑成了气声的嗓音,视线的周围却有黑暗的颜色蔓延过来:“告诉我,他怎么了?”
“我们……在靠近母巢的地方,遭遇了大规模的兽潮。”
“……我们临时躲进了一处废弃建筑,但它们咬的太紧了。”
“后来,江队长和秦队长让我们先走……”
后面的话陈乱听不到了。
在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轰鸣的耳侧,陈乱听到自己的心跳坠落下去砸碎在地面上的声音。
视野四周的黑暗迅速蔓延开来,浑身的血液在此刻冻结逆流。
被轰然炸成一片漆黑的脑海里,陈乱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
而后他机械地转过身,朝着泊在边缘的属于自己的那台机甲走去。
手腕被拉住了。
陈乱回过头,恍惚了好几秒。
破碎的声音从他的齿缝里溢出来:“……江浔。”
“……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