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不愿多说:“只是会一点。以后不抽了。”
沈疾川虚虚摸了摸沈止右肩上的摩擦伤,“疼不疼?”
沈止:“还好,没感觉。”
没感觉。
沈疾川慢慢握住沈止的手,把衬衣的袖口撸上去,摩挲着他疤痕嶙峋的小臂。
“这里也没感觉吗。”
沈止感觉了一下:“有点痒。”
他以为是沈疾川担心他,于是笑了笑,安抚说:“真的没事,结痂很快的。嗯……你刚考完试,是该庆祝一下的,今天应该没时间,明天怎么样?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在外面吃在家里吃都可以。”
沈疾川没有搭腔,静了几秒,才说:“哥,你跟我讲过你之前的一些事,能再跟我说一些吗?”
沈止捻着剩下的半根香烟,烟草刺破薄薄的烟纸,在他指尖蹂躏。
“乏善可陈,蛮无聊的,很多都想不起来了。”
沈疾川:“哥,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问。”
“哥你什么时候改的名,改名前…叫什么?”
沈止捏玩烟草的动作顿住。
他瞳孔细微收缩了一下。
昏暗的光线穿过凌乱的花枝树影,在地面投下一片寂静沉默。
在这种无声里,沈疾川看着沈止静默的侧脸,轻声说:“是叫沈疾川吗?”
沈止呼吸屏住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笑说:“在开玩笑吗,小川?”
神情毫无异色。
沈疾川道:“我们第一次的亲缘关系鉴定显示两份样本源于同一人,那不是弄错样本了,那就是真相。”
“你不喜欢喝小米粥,我也不喜欢。你喜欢吃橙子和草莓,我也喜欢吃橙子和草莓,我们的喜好完全一样。”
“我们的长相一样,我们的掌纹、指纹,几乎完全相同。”
“哥,我其实很早就怀疑了,只是不敢相信。”
沈止:“我以为有病的是我。”
沈疾川不在乎:“你就当我有病吧,你有病就是我有病。”
沈止:“……”
沈疾川:“按照‘我’的性格,我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哥,你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有不少钱,能动用。这些钱短时间内赚不来,所以应该是跟着你一起来到这里的,你的身份证、银行卡等等一切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都被世界自动合理化了,对吗?”
这些只是说出口就会觉得玄幻的事情,沈疾川却分析得格外认真。
“什么公司要做题的记录,什么软件开发,统统都是假的,你只是想给我提高成绩而已。怪不得,我那段时间做的全都是针对我弱点的题。”
“我被赶出家的那次,你在安全屋找到了我。你发病的那次,我在安全屋找到了你。那个地方那么偏僻,只有‘我’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去那里藏起来。”
“最开始相见的时候,你提到了水仙,后来又用妖魔和君主那一套把我套进去。哥,那时候你是想让我爱你的,对吗?可是后来为什么变了?为什么要跟我做兄弟?”
沈疾川心里有答案。
他自问自答:“因为你发现自己的病没好。”
沈止打断他:“我没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发疯了,这是警局。”
沈疾川:“要去再做一遍亲缘鉴定吗?”
“………”
沈止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沈疾川的眼睛。
沈疾川:“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沈疾川吗。”
半长的头发松散扎着,垂落的发丝在脸上形成阴影,沈止嘴唇因为缺水而呈现出干枯玫瑰的色泽,晦暗苍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体一侧,像是沉默在夜色里无人知晓的妍丽花枝。
许久,沈止哑声说:“我不是。”
“沈疾川怎么可能是我这个样子?”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看我,小川。我这样的人……我……我这样的……”
他没继续说下去。
“所以,别瞎想了,好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手臂被一点灼热烫了一下。
沈止愣了两秒,终于侧头看去。
“你别这样说自己。”
沈疾川无声无息的红了眼,攥着他右手。
他比任何一次都哭的沉默,哭的安静,他的声音甚至是平稳的。
沈疾川:“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叫沈止的人去救你。”
“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一个叫沈止的人,把你从沈家拉出来。偷偷带着柯朝兰做检查,把她装疯的事情揭露,还顾忌着不想让‘沈疾川’难过,没有告诉他。”
“也没有一个叫沈止的人,给你新的家,给你新衣服穿,给你买你想要的各种玩具、零食,没有人注意你的喜好,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没有人冒着雪找到你,把你带回家。”
沈疾川眼泪掉的越来越凶,越来越烫。
一只微凉的手帮他擦去面颊的泪痕,很快就被新的覆盖,他听见了一声很无奈的叹息。
沈疾川鼻尖更酸,眼前被泪水糊的看不清。
“没有人心疼你,没有人帮你擦眼泪。那个福利院的院长是不是就是柯朝兰?你高考那天是去救她的,你出事也是因为她,你断送的梦想更是因为她。”
沈疾川了解自己。
如果是为了救亲人断送梦想,他断断不会患上如此严重的心理疾病,往后十年噩梦缠身。
哥是什么时候知道柯朝兰装病的?
沈疾川从沈止透露过的故事里连蒙带猜拼凑出了大概。
哥是在废了手,决定放弃高考,放弃梦想,受了半年折磨之后骤然知道了真相。来自至亲之人的一把刀捅穿肺腑,他过往的一切付出、失去、隐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想摆脱却始终无法摆脱的噩梦。
沈疾川浑身发抖,一字一字,声声泣血:“我好恨她……哥,我好恨他们……”
沉闷的气息缭绕在心田,沈止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右手还被攥着,只能左手一只手托起沈疾川的脸,拇指指腹在他面颊上摩挲。
“小川,不难过,嗯?”
沈疾川缓了好久,垂着发红的眼皮说:“哥,你是不是恨我。”
沈止摩挲他面颊的手指顿住。
沈疾川:“是恨我的吧,恨我那么蠢。要是我那时候聪明一点,你的手臂就不会变成这样。”
“你恨我,才不愿意承认你过去就是我。”
警局后院没有人。
大部分人下班了,少部分加班的也在里面吹空调。
这里没人说话的时候,静的连叶子掉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
沈止说:“我恨你。”
他面上那温和的假面消失了,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来。
既然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他再否认,也只会被沈疾川拉着去做亲缘鉴定,到时候依旧隐瞒不住。
继续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暴露身份会在这个时间,在警局后院。
沈止缓缓放下手。
“我是恨过你,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恨你愚蠢,恨你天真,恨你明明那些人的不爱那么明显,你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任由他们压榨,恨你飞蛾扑火一般的索求爱渴望爱。”
“可是如果连我都恨你的话,就真的没有人爱你了。有一段时间我恨你,但我更爱你,虽然之前我已经说过一次这种话,不过重复一次也没有什么。”
他声音变得干涩,望着年少时的自己:“小川,我很爱你。”
沈疾川情绪忍不住有些崩溃,他喉咙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止的衣服本来就脏,被他当成擦眼泪鼻涕的毛巾后更脏了,十分埋汰。
“我不怕你恨我,”少年瓮声瓮气说,“反正都是我,最浓烈的爱和恨,你都该给我,我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