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疾川心中泛起焦躁,余光不经意一撇,突然看见右边镜子角落里,有个阴郁瘦长的影子,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他呼吸屏住,猛地转头。
什么都没有。
“哥?”
沈疾川朝着刚才影子出现的地方走去,声音放缓:“是你吗?”
方才镜中折射出来的方位就是主卧室,所以人还是藏在卧室里对吗?但他刚才确实翻找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他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不找你了,哥,你想出来的时候,自己出来。”
天色一点点变暗。
沈疾川简单在厨房里做了点粥,切了水果,放在外面客厅,粥的香气弥漫在空旷寂静的屋子里,他还特意往主卧的方向扇了扇风。
奈何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他也是老手了,心说不能急,合衣躺在外面的沙发上,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凌晨一点、凌晨两点、凌晨三点……沈疾川渐渐阖上眼。
有人赤脚踩在镜面上,悄无声息的来到沙发前。
大半的面容被遮掩在长发之下,苍白瘦削的下颌,手腕骨伶仃无比,修身的睡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距离28岁还差两天的沈止。
他漠然地看着沙发上熟睡的少年。
又来了。
他想。
没有穿着校服,气质也没有半点阴霾。
没有浑身是血的朝着他露出绝望的眼神,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冲着那些人愚蠢地问为什么。
沈止俯身下去,冰凉的指尖抚摸着沈疾川的眉眼五官,半晌他低下头去,苍白的吻似乎想落在少年唇上。
可最终,他也没有吻下去。
那只抚摸着少年面孔的手渐渐下滑,扣住了他的脖颈,一点一点用力。
他看着面前幻觉面孔变得涨红,看着那青筋因为窒息而凸起,看着对方倏而睁开的眼睛,然后惊痛望向他的目光。
“哥……?”对方喊他。
这是所有幻觉中第一个喊他哥的,其他幻觉都是直呼其名。沈止敲了敲耳朵,温和笑笑,说:“不要再长大了,就死在那天之前。”
事实上他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太清幻觉的声音。
太吵了。
都混在一起。
沈疾川做梦也没想到他是被沈止掐醒的。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一刻几乎无法把他和沈止重合。
他和哥相遇之时,那个时候,虽然哥哥也很瘦,但整体看起来也有些精气神,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他又想方设法给他养身体,做好吃的,体重和精神状态良好,已经很正常人没区别了。
他跟养一朵难养的花,一只不好养的瘦弱小猫一样,精心养护着沈止,眼见着花越来越舒展,猫越来越健康。
可是眼前这个……
沈疾川怔了几秒,鼻尖一下子就酸了。
死寂、苍白、病气缭绕,阴郁的好像外面阴沉灰暗的初冬,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看不见丝毫的生气,只有一股由内而外的腐败气息。
掐着他的力道看似极大,但沈止太瘦了,他费些力气就能推开沈止,挣脱束缚。
沈疾川没有推开,他反手握住沈止掐他的那只手的手腕,“哥…我不是幻觉,我来找你了……你看看我,我……不是……”
他一声一声恳求:“你看看我,我真的…不是幻觉……”
沈止麻木地盯着他。
沈疾川摸上他右手的疤痕。
“哥,真的是我。”
但他也知道,生病中的人是不讲道理的,他在沈止眼中,此时就是个幻觉,跟其他让他痛苦的幻觉没有任何区别。
沈疾川明白,他就是想试试。
他抚摸着那些疤痕,说:“哥,你说过,你爱我。你真的……不想看我长大,想让我死在那天之前吗?”
沈止早在他抚摸他右手疤痕的时候就僵了一下。
他嘴角的温和的弧度缓缓拉平,面无表情的望向沈疾川的双眼。
这双眼含着他看不懂的情愫,难过?心疼?怜惜?……爱意?满满当当,直白分明的写在眼底,剖开给他看。
沈疾川:“哥,我好疼……”
他的眼泪砸在沈止手背上。
沈止沉寂的眼底似乎起了一丝波澜,他问:“你爱我?”
沈疾川:“我爱你。”
灰暗空旷的客厅里,一股冷意席卷而来,寂静无声的侵入肌理,幽凉的好似鬼影低语。
沈止凑到沈疾川耳边:“可是……”
“我恨你。”
“我恨你,沈疾川。”
沈疾川感觉到窒息之感越来越严重,他心脏钝痛极了,心疼难过的情绪堆积在喉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蓦地,掐在他喉间的手彻底松开。
大量空气涌入肺腔,沈疾川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眶发红,看着已经直起腰的青年,一字一字,坚定无比说:“我爱你,沈止。”
他对沈止笑。
那股热烈的、不顾一切的、足以融化所有冰冷和伤痛的爱意汹涌如芬芳燃烧的烈酒,宛如世间最炽盛的太阳。
他浇灌恨意,他回馈爱意。
恨意越烈,爱意越浓。
……多可笑。
一个幻觉。
他又被一个幻觉吸引、打动。
沈止站在这里,回望沈疾川,他眼神太远了,像是隔着雾蒙蒙望着的交错时空缝隙。
他对着那纯粹的爱和喜欢,嘴唇嗫嚅,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胸腔里被这个与众不同的幻觉积聚起来的那股在意,已经在刚才燃烧殆尽。
情绪需要燃料,爱和恨都需要力气。
沈疾川只感觉面前的人一瞬沉寂下去,和周围灰白黑的色调融为了一体,看他的眼神也死气沉沉,再也没有波澜。
沈止倦怠地说:“你走吧。”
他走到通风的窗口前,把关上的窗户又打开了,冰冷的凉气吹进来,凌晨三点的寒风流淌进入室内。
薄雾般的窗帘轻柔翻飞。
沈止看了片刻,走到客厅桌前的台历上,翻过去一页。
2020年12月10日。
还有两天。
……再撑过两天,就没有痛苦了。
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嘈杂幻觉,他将和所有的自己,迎来永恒的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第75章
天寒地冻。
沈止没有交今年的取暖费。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精力和心神去交。
这场来势汹汹的病情反扑一开始断断续续,后来就彻底将他吞噬。漫无边际的痛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精神和身体,他前几天就已经放弃了吃药。
没用。
药物镇痛的效果,有时候还不如这满室的冰冷。
他静静站在这里吹了会儿风,等到四肢百骸都僵冷木然,手背泛起淡淡的紫色,才转身回了主卧。
镜子反射中,他注意到幻觉在跟着他。
幻觉被掐了一会儿,刚才眼睛还泛红,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安安分分的跟在他身后。
沈止淡淡扫过一眼,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此刻他的视野中,无数镜面映照出来许许多多的场景,脚下是流淌的河水,踩下去甚至有流水漫过脚腕的感觉,一眨眼,这些流水就变成了血水。
又一看,也不是血水,只是腥臭的污泥,攀爬到他的皮肤上。污泥变成尖啸的魔影,钻入他的耳朵和大脑中,他身体表层汗毛立起,心悸、恶心和僵麻感让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
往前摔去的那一刻,沈止习惯性的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没有跟之前一样到来,他被幻觉接住了,安安稳稳的坐在了地上。
这次没有摔疼,或许是周围有别的、柔软的东西?
又或许是摔疼了,但是他感觉不到疼。
沈止垂着头,等着身上这股僵麻失控的感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