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在路边站了许久都没动,搭话没反应。
这绝不是沈哥的正常状态。
是又应激了还是其他的突发状况?
他是见过沈止那所谓应激后遗症的样子的,幻听、幻视、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受伤了还是假的,会因为头痛而自虐,通过躲藏来找安全感。
那还是在家里,可这次是在外面。
……一个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人在外面丢了,还是个无亲无故的外乡人。
会发生什么?
沈疾川呼吸节奏彻底乱了,追问:“然后呢,他去哪了?”
“不知道。”
“不知道?”
“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肯定是回家了吧,傻子才在外面淋雨呢。”
又有一个人凑上来,“这么说我想起来了,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在我摊子上买了活虾呢,我跟他聊了几句,他说虾是给家里小朋友买去长身体的,他得赶着回家把虾线挑了。我还寻思,感觉那么年轻,没想到都有孩子了哈。”
“你找他干什么?他没回家吗?”
给家里小朋友买去长身体的,赶回家去把虾线挑了。
家里哪有什么小朋友……
不就是他么。
是他前两天说想吃蒜蓉虾,沈哥才来的菜市场。
沈哥买菜的时候还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买菜来这,而是直接回了出租屋,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过快的呼吸让他四肢开始发麻,沈疾川双手并拢捂住口鼻,他慢慢蹲了下去,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节奏。
片刻后,少年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他哑声问:“周围有没有监控?”
“这边只有公家的监控吧?你得去派出所了。”
-
派出所。
“菜市场那边的也不是我们管,是之前街道办的人安的,只是我们这边能调看。”
“但那一片的监控坏了不少,菜市场的前几天就坏了,本来是要派人修的,但中午接了个电话,说有人捐了一批新设备,就先不修了,等换好新的,我们这边后台再连新的线。”
“那现在是看不了了是吗?”
“菜市场那边调看不了,但或许其他地方有覆盖,你要找什么人呢?”派出所接待人员道。
“他叫沈止,不是本地人,之前应激过一次,应激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这次或许也是,”沈疾川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还有没有能看的监控?他真的对我很重要,他那样的状态,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什么时候找不到的?”
“从下午六点到现在。”
“您确认他是走失?”
“确认。”
接待人员快速道:“介于走失的人不是正常人,而是有精神障碍,派出所会派人帮您寻找,现在是晚上七点半,我会尽快抽调其他路段的监控录像。”
沈疾川觉得那句不是正常人和精神障碍很刺耳,但他忍住了反驳的话,现在并非纠结在意这些的时候。
沈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请问您有他照片吗?”
沈疾川:“有——”
掏手机的动作顿住。
不,他没有。
沈疾川这才意识到,他跟沈哥相识这么久,两人居然没有过一张合影,他也没有沈哥的一张照片。
他把碎头发全都捋上去,让自己的五官清晰露出,指着自己的脸说。
“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样。”
“走丢的是你兄弟?”接待员问,“你不是说他是外乡人,在这里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帮忙找吗?”
沈疾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好在接待员没有追根究底,眼下找人是要事。
接待员很负责,奈何五口街是个小地方,派出所规模也小。
就派出去了三个人帮忙找,两个还是实习生。
一直找到晚上将近十点,还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监控那边给了消息,说看见一个长发男人走过了好几条街,最后去了没有监控覆盖的老居民区。
在监控的消息传来之前,沈疾川还回了一趟出租屋,怕万一沈止是绕了小路回来了他没发现。
可出租屋还是空的。
最后周老板拉着民警问了个大概,说了声造孽,也闷头跟着出去找了。
沈疾川把老居民区找了一遍,街角拐口、可以藏人的角落,草垛后面,甚至垃圾桶里面他都找了。
没有一点线索。
他拨了不知道多少次电话,拨到手机还剩下最后一丝电。
五口街就这么大,监控看了沈哥就来了老居民区,可三个民警加上周叔和他,把这里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在哪。
能去哪?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沈哥能藏去哪里?
时间越久,他心中就越惶惶。
沈疾川的衣服全湿透了,发梢湿淋淋的滴着水,他的脸已经被冰冷的春雨冻僵,可心焦的犹如火山炙烤。
亮着的屏幕像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擦去屏幕上的水,再次打了一次电话,祈祷这次可以接通成功。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发抖,怎么也按不准,于是对着掌心哈了哈气,可他发现自己的手并不冷,它不是因为冷而颤抖。
但就是因为这颤抖,他动作慢了,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就因为电量耗尽而关机。
“………”
屏幕黑掉的那一瞬,沈疾川静住了。
他体内的力气,随着光亮的消失也好像被抽走了一般。
本就已经紧绷到极限的情绪,在屏幕暗下去的那刻,隐隐濒临崩断。
沈疾川用手中的伞尖撑着地,攥着伞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凸起,他闭着眼,竭尽全力保持平静说:“别慌,别慌,冷静。”
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没找。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不能慌。
沈疾川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弃。
他也不能放弃。
因为沈哥没有其他亲人了,他要是放弃不找,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会这样寻找他。
不过两秒,他就把所有情绪重新压了回去。
他们刚才全在老居民区打转,或许沈哥不在居民区里面,而在外围。
沈哥平日里都不会跟其他人打交道,可能根本不会靠近对他来说是‘别人地盘’的居民区。
沈疾川一圈一圈往外找。
夜里的雨越来越大,他好几次踩到东西差点摔倒。
手电筒的光也因为雨的遮挡看不清远方,只有一束森白的光柱在黑黢黢的树木间来回扫荡。
河流因为雨水的跃入而更加激烈的奔腾,冲刷河岸的声音让沈疾川在一座桥上停下来。
他关掉了手电筒,撑在木桥上看下面的河流。
沈哥会不会……
不。
不要往坏处想。
沈疾川甩甩脑袋,或许是手电筒关了,别处微弱的亮就显了出来。
他竟看见桥下老槐树边,他的‘安全屋’狗窝里亮着灯。
暗淡的暖黄,星星一样的灯。
沈疾川心脏砰砰跳起来,强烈的直觉驱使他朝着安全屋走去。
一步一步,雨水打湿的树叶干枯的铺在地上,脚步声几近于无。
沈疾川走到安全屋前,蹲下。
手慢慢掀开塑料帘子——
只见帘子里,安全屋。
暖黄色的星星灯光中,青年蜷在里面,听见动静后侧头看过来一眼,安静而木然。
沈疾川把帘子撩到旁边,手抵在木板上开始轻颤。
片刻后,身子也慢慢弯了下去。
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一瞬泄洪,无数的焦躁、忧虑、恐惧和惶然,在身体变成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沈疾川眼也不舍得眨一下,声音哽咽:“沈哥……”
咸涩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滚下。
这是沈疾川第一次因为沈止、只因为沈止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