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作者:蔡某人(423)

2017-12-19 蔡某人

  韦行霈一时难以反驳,便沉心细细揣摩,旁人三两低首窃窃私议着,大司徒见争执有了定论,唯恐冷落支林,遂把话题渐渐引向佛理,众人皆重支林修行,顾曙含笑率先开口相问:

  “吾辈曾就形神之别激辩,愿听大师高论,以解心中之惑。”

  “形在神在,形灭则神灭,不正是你我在此及时行乐的缘由么?”有少年子弟悠然笑道,“夫禀气极于一生,生尽则消液而同无,神虽妙物,故是yīn阳之所化耳,既化而为生,又化而为死,既聚而为始,又散而为终。如同薪火,木在则燃,木尽则灰灭。”尾音颇重,顾曙名讳正在其间,少年人顺带打趣了年轻的顾尚书。

  顾曙只是笑,而坐上支林则目光深邃,从容应对起来:

  “神也者,圆应无生,妙尽无名,感物而动,假数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

  众人顿时听出柳暗花明又一感来,只听支林继续道:“公子既以薪火喻,便说薪火。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qíng数之感深。”

  话至此,众人一阵喟叹,直言大师此番妙论实在让人茅塞顿开。支林面上淡然,满面慈悲相,只含笑不语。

  “槛内人有话想请教大师。”成去非骤然发声,引得众人瞩目不已,这种场合他素来寡言,众人皆知他不喜清议,此刻竟有话要说,不过大公子并非不jīng于此道,当日亦是夺戴凭席的人物,便都存了好奇看向他这边。

  “沙门抗礼至尊,正是qíng不所容,一代大事,宜共论尽之。”

  语调不疾不徐,众人一片哗然,本朝有沙门不敬王者故事,支林大师在宫中见天子是无须行君臣之礼的。虞归尘亦稍有讶异,成伯渊此言太过直白,果真,殿下冷冷的目光已扫将过来。

  沙门是否需敬王者,早在宗皇帝年间便有一次争执,后不了了之,仍依旧例,沙门无须敬白衣同王者。眼下成去非忽又重提旧事,众人心底一时揣测种种,未免以为大公子于此地发此难,犹如松下喝道,对花啜茶,却听支林已道:

  “出家乃方外之宾,迹绝于物,愿协助帝王,教化百姓,故于内虽不重自然亲qíng,而不违背孝道,于外虽不跪帝王,而不失敬意。”

  如此一番滴水不露的话,深得诸人赞赏,虞仲素笑着把话接过去:“良以道在则贵,不以人为轻重,大师正解。”

  成去非扬眉一笑:“大司徒既言以道为贵,不如就说这以道为贵。”

  席间寂寂,众人皆聚jīng会神准备一听大公子如何反驳,他肯跟人辩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江左无人不知大公子向来喜欢身体力行,口舌之利,不屑争矣。虞仲素等人亦想趁此窥探成去非如今学识,有意引话,支林则只是侧耳倾听神qíng,昔日少年人,今日权重者,乌衣巷的大公子既有心要牵扯佛家与世俗伦理之争,亦不得不小心周旋,以保佛家清誉。

  “圣人之道,道之极也。君臣之敬,愈墩于礼,如此,沙门不敬,岂得以道在为贵?”成去非轻描淡写二三语,一时竟无人能接话,支林面色平和望着他,目光则幽邃如潭:

  “常以为道法与名教,如来与尧孔发致虽殊,潜相影响。出处诚异,终期则同。”此语一出,众人皆察觉出不同寻常来,有人高声应道:“愿闻大师详解。”

  “寻道,一则有先相全而后相离,譬如史载诸多有志于建功立业者,成事方式并不尽相同。二则先相离而后相合,起点虽不同,但目的却仍是一样,两者归宿终究一样。世人只见相异,而不睹其后之相同,如是也。”支林回应巧妙,言之在理,众人感叹之余不免又暗自思想:道理已如此通透,大公子该如何应对?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成去非只是沉静笑道:“大师高妙,去非不能再驳一二。”他忽就念及琬宁来,他的小娘子,兰姿蕙质,她倘是在,定会比他说的jīng彩,驳的有力,然而他亦深知的是,她过于羞怯的xingqíng却亦注定她只能是他的伴侣,而非同袍。

  在座嘉宾不能不惊诧,因这算来是乌衣巷大公子第一次如此放刁把滥,又是第一次如此轻易不经心地拜倒辕门,这阵哗然风起波dàng漫过人群,热忱的看客们,多少有些失望,乌衣巷的大公子,实不该糙糙两个回合就此作罢,虽然这其间的三言两语,亦足够引得众人言三语四,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