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提着一盏绘着鹊桥的走马灯, 雪色锦袍上绣着细碎的银线, 风一吹便似有星光落在衣襟上。
他刚随翰林院同僚入殿, 殿中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聚了过来 —— 尤其是被簇拥着的裴羽, 以及一旁遗世独立、本来慵懒摆弄着酒具的程若琛。
陆淮察觉到,朝他们投去一笑,随后便温和地与同僚、熟识们颔首致意。在小太监的引导下, 与沈沉笙一并入座。
第一次携家属出席这样大型的宴会, 陆淮镇定的外表下, 内心还是有些激动。
“陆修撰来得正好, ”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寂静。
陆淮不明觉厉地抬头,对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
此刻里头正倒映着小小的一个他。
高处楚元廷身着明黄常服坐在主位, 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玉杯,“朕正说,这殿中唯有陆修撰, 配得上这盏‘鹊登高枝’灯。”
陆淮受宠若惊, 速度躬身谢恩, 温声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楚元廷却不太喜欢他这样礼貌疏离, 抬手示意:“今日算是家宴,不必如此多礼。”
陆淮一回到原位, 无聊的沈沉笙便在桌子底下偷偷拉住他的手,包裹住。
对他而言下,在这样大的场景里被逗弄到底有些出格。
陆淮有些难为情地抽走,顺势偏过头, 和沈三表达自己小小的抗议。
未料恰好对上程若琛的目光。
陆淮不知道自己的失态是否被尽收眼底,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程若琛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探花郎今日穿了件墨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指尖捏着个白玉酒杯,杯中酒液晃荡,不知已饮了多少。
他不知偷偷喝了多少,此刻眸中蒙着层醉意,唯有看向陆淮时,眼底翻涌的情愫才会泄出几分。
程若琛朝他遥遥举了举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陆淮只当是他礼貌之举,笑着点头回应,也爽快地浮了一大白。
沈沉笙却不乐意他们在此展示同僚情谊。其他人毕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贼眉鼠眼偷窥他的夫君他且忍着。
这人狼子野心他却知道已久,肯定不能放纵着。
于是他出手自然地替陆淮理了理锦袍的褶皱,手指在衣襟纹理处轻轻按了按,无声地宣示着主权。
一时之间,又有群臣窃窃私语,羡慕状元郎夫妇琴瑟和鸣。
沈沉笙声音压得极轻:“殿里人多眼杂,你别总四处应酬,累着自己。”
陆淮只念着他的关心了,一时忘却了刚才这双手还曾捉弄过他。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掌心,温柔道:
“无妨,和朋友多寒暄几句罢了。你若乏了,便去偏殿歇着,我忙完便来找你。”
他没察觉到沈沉笙话语里的紧张,更没看见他扫过殿中众人时,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 —— 他太清楚这些人对陆淮的心思。
好在七夕这个敏感关口,裴羽那头为了躲避仍纠缠不休的沈梦,一直在和军中兄弟闲聊,没时间来掺和一脚。
否则他要提防的可不止眼前。
“陆修撰,陛下让您过去呢。” 小太监又来传话。
陆淮刚要迈步,程若琛突然晃悠着身子凑过来,满身酒气,看似脚步不稳,手肘却 “无意” 间撞在陆淮小臂上。
他手中的酒盏倾斜,几滴酒液溅在陆淮雪色锦袍上,程若琛有意无意,立刻俯身去擦,指尖带着酒意的温热,在陆淮袖口处轻轻蹭过。
声音含糊却带着刻意的贴近:
“对不住对不住,彦瑾,我好像有些喝多了……”
那触碰又轻又快,像羽毛拂过,虽然过程中小臂和手都有过肌肤接触,陆淮却没多想,只当是对方醉酒失仪。
甚至赶忙扶住他:“无妨,只是件衣裳罢了,玄宁无需介怀。”
“站稳些,别摔着了。”
他全然没察觉程若琛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悄悄捏起了他袖口掉落的一根银线 —— 那是锦袍上绣星光的银线,程若琛捏在指尖,藏进了袖中,却借着醉态掩得严严实实。
走到楚元廷面前,帝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爱卿坐这里,朕与你聊聊《全书》的编撰进度。”
陆淮依言坐下,龙涎香的气息萦绕鼻尖,楚元廷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却又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原先是想聊聊正事,不知为何来回问答几趟,他突然感到无趣,莫名的想了解更多。
“朕听说,近日裴将军常去你府中?” 楚元廷突然开口,一股查户口的味道。
陆淮心下虽疑惑,仍是如实回道:
“回陛下,裴将军是臣的同乡,又是挚友,我们二人平素时常约着切磋棋艺。”
楚元廷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小抿了:“裴将军年轻有为,与你交好是好事。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在玉杯上划着圈,“朕听说,程爱卿近日总往翰林院跑,还送了不少笔墨给你?”
陆淮没想到楚元廷对他这样关注,如实回答道:“程大人学识渊博,与臣探讨学问时,偶尔会送些笔墨,臣也回赠了他几本孤本,算是礼尚往来。”
楚元廷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命小太监取来乞巧的工具:“今日是七夕,民间都有乞巧的习俗,陆修撰不妨试试,让朕看看你的巧手。”
金针、彩线、素色绣布摆在面前,便是极少接触这些东西,陆淮也只好无奈地拿起金针穿线。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捏着金针格外好看,殿中许多人的目光都黏在他手上。一开始极为生疏,可的确脑子聪明,慢慢的渐入佳境。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看,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一派诙谐和睦。
难得的这么多人都在,又没有朋派党争的惬意时刻。
沈沉笙却还是暗恨这皇帝无中生有,让这么多双招子都集聚到他的小夫君身上去。
裴羽逮着机会,拿着个木盒走来,递到陆淮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彦瑾,前日我去边关,得了块好玉,雕了个平安扣,你戴着玩,能保平安。”
裴羽在军中讨营生,风刀霜剑里过日子,不知是不是喝酒喝的太烈火朝天,此刻有些局促,耳尖微微泛红。
沈沉笙脸都绿了,这等时刻,他送这礼物什么意思?是把它当空气对待吗?
可陆淮不曾多想,和裴羽的嫌隙解开没多久,他对这段友谊自然是十分珍惜。
故而笑着接过木盒,打趣道:“七夕佳节,好物不赠佳人,却是浪费在我身上。当真不悔?”
“后悔什么?我又没有其他想送的人。”裴羽顶着沈沉笙要刀人的眼神苦笑道,好在陆淮还是没有怀疑他的动机,自然地收下了。
程若琛坐在角落,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根银线,目光死死盯着陆淮手中的玉佩,眼底的黑墨翻涌得更厉害,指节捏得发白 。
他也想送陆淮东西,可他不是裴羽,没有这牢固的羁绊作底,贸然做什么都有可能让陆淮心生警惕。
所以只能用这种偷摸的方式,窃取一点属于陆淮的痕迹,聊以慰藉。
像活在阴湿处的臭虫。
陆淮专注地穿针引线,将红线穿过金针,刚要绣出莲花的轮廓。
程若琛又晃悠着走了过来。
他手中的酒盏早已空了,此刻借着醉意,身子一歪,几乎要靠在陆淮身上。陆淮下意识伸手扶他,程若琛却趁机凑近,鼻尖几乎碰到陆淮的颈侧,声音含糊带着酒气:“彦瑾…… 你这香囊好香啊……”
那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意,却又夹杂着一丝刻意的贴近,陆淮只觉得有些不习惯,涨红了脸,却还是礼貌地轻轻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