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正面对这寂然肃杀不同往日的陆府, 望着那口雕的精致却无法令人升起欣赏意念的棺木,想着里头收敛了沈三的尸骨, 还是不知是何滋味。
虽然在战场上见惯生离死别,多的是兄弟上阵前还同他谈笑风生、清点时已经失去生机冰冷僵直的情境。但猝不及防在升平祥和的京城遇见这般年轻鲜活生命的逝去,到底是有些唏嘘怅然。
他在知晓对方的男子身份后,原以为沈沉笙这样有野望的人, 定然是要爬得很高很高,叫沈由忠那伙人付出代价才肯善罢甘休的,却不曾想竟然夙愿未了,走的这样急这样快,终是永远停驻在了“沈三小姐”这个虚假的身份上。
这时裴羽心下实际上只有一片晦涩的空茫,或许能够形容出的,只有惋惜,还有对着那道愈发清瘦、白衣苍茫身影的担忧。
沈三啊沈三,你可知就这样撒手人寰,就剩这株本就吸引着无数目光的白昙失去归属、脆弱地曝光在众人之间,会让多少人再次心思浮动,想着伸出那只覆满了黑色欲念的手么?
但再思及自身,裴羽不由心生苦涩,想着沈三到底还占了“陆淮之妻”的位置。
再者,那样惨烈地离去在了二人最为情浓之时,之后不管他人再使尽千般手段,或许都侵入不了彦谨封闭的心防,即使有幸得了一席之地,最终估摸着都越不过他这个“亡妻”去。
而他本就希望寥寥,就连此刻纵使再心疼万分,也不敢贸然上前采撷这脆弱的白色花儿,如自己所愿地把他拢到自己的羽翼之中,传递给他力量。
因着他明白,坦明心意虽然是必须向前的一步,但有它的代价。他和彦谨已经回不到纯粹阳光之下的至交好友身份,所有的纠葛,如今已然都要染上欲和情爱的颜色。
他只能深深地望着陆淮,克制住那想立刻拥他入怀的浓醇怜意。
陆淮还是在那里无言地跪着,好似自从短暂地作为主家招呼了他们之后,便如同一樽灵魂被抽离的仙人雕塑,仿佛只有冷玉制成的躯壳存留于世,而神思已经随着那葬身于火海的人去了。
往日的温柔入骨于今时只余死寂黯然,叫旁的白启朝、方司铭等友人,让同样悲伤的陆府众人都担忧不已。
可他们毕竟都是不是亡者最为亲近的人,没有人有这资格去贸然打扰这悲伤孑然被留在世间的未亡人,插手破坏这他与爱人生死相隔之后最后的相守相会。
无人知晓才刚刚与爱人温存缠绵,仅仅是恪守职责去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回来便面临惊变,被冰冷绝望的现实击垮的滋味。
陆淮一度无法接受,一度甚至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使得这意外发生。觉得是他不该放纵让沈三得偿所愿,以至于真的稀里糊涂地在美梦中离去。
因而他当场昏迷之后险些在恍惚之中取出妻子的玉簪对准自己的咽喉刺入,幸好春樱夏鹭忧心他拦着不让他做自暴自弃的事。父亲也为了此事没敢合眼,痛心疾首又不敢对着苦命的儿重言。
他知晓自己不能再如此这般,否则便是叫所有人失望,不得不振作起来处理好后续的一切,让他薄命福薄的爱人沉眠得安然,而不是被无情烈火吞没之后还无法得到宁静。
陆淮直到已经跪在灵柩前的现在,都依旧恍惚不已,总觉着沈沉笙并未真的就这样突兀地离去,而是在某一处角落,仍然用那双只对他饱含着柔情的眼凝望着他、陪在他的身边。
他至今仍然放不下对真相的追踪,他不信一切这般巧,真的会是那拙劣的理由:未熄的蜡烛被碰落,正好与灯油融汇在一处把火燃旺再把睡梦之中无知无觉的沈三吞没···
沈三眠浅,又那会这般黑甜沉醉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中?前夜情浓之时他恍惚望见的泪水,又会否是离别的先兆?
此刻陆淮竟惊觉,比起笃定爱人就这般彻底地与他阴阳两隔,他更宁愿沈三从未真心恋慕他过,宁愿一切只是一场绝情的阴谋做局,宁愿静静躺在棺木之中的不是他。
但无论如何那焦尸除了面目已经难辨,衣着和身形都像极了沈三,尸体已经被他亲自收敛,似乎···也再也不能有存在侥幸的机会。
不知不觉中,这平日里最是温润守礼的君子竟是再控制不住心头的悲恸,神情是沉寂麻木着的,泪水却仿佛有生命,如同连绵不断的细雨从眼眶处涌流而出。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面前,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一边宽慰着他“节哀,莫要伤身,彦谨。”
他原想着来人是怀远,可偏生声音是过于有辨识度地不相似。
“谢谢···玄宁”
陆淮抬起脸,在对上那双盈满关怀的桃花眼时,被其中的光芒灼烫到了似的有些躲闪,接过帕子苦涩地回复道。
节哀···他倒是想着如此,可是这如排山倒海一般要吞没他的情绪,怎能轻易对抗呢?
却不知他抬起脸的那一刻,方才还是真切关心小主人、趁这裴羽这第一“忠臣”呆杵着没上来献殷勤的程若琛瞳孔都微微缩了缩,因孤苦无依的未亡人这素净清绝面庞上泪水涟涟的姿态着实是太过于···
没想到比泪痕半干、眼泪欲落不落的情境更扣人心弦的,是他真真哭出来的模样。
这种冲击感宛如仙人被俗世沾染戴上枷锁,再也难以从祭台用来绑缚他的桩子上抽离衣襟,是只能任人施为的脆弱琉璃雕塑。
亦叫他难以克制住自己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想法,例如想要亲自拿那方帕子细细地擦净陆淮的泪水,轻柔地抚摸那染了水色清荷的花瓣——那苍白柔润的凄惶面庞。
再一边禁锢住他的腕,一边把帕子覆盖在自己的面上,一边当着他的面嗅闻那濡湿帕子再舔舐,再同他分享这玉露有多美味。
程若琛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以他的胆子,就在离世的主母面前勾引小主人也不能一做,但前提是要被接纳。
他自觉只是小主人的乖犬,虽然没了主母上位的几率是大了些,但还是要守好本分,尤其是在陆淮这般伤心的时刻,估计已经没有心力再迎合他的
心疼在此时此景,到底是大于萌生的欲念的。
程若琛耐心地守在陆淮的身边,虽然知晓对方不可能把自己当作可以依偎的对象,但还是忍不住幻想着这样的自己可以予以陆淮一点力量和支持。
万一就能让小主人看到自己的好和可靠,垂怜他二分呢。
他得寸进尺地向前一步,装作最体贴不过的亲友,把手轻轻放在陆淮的背脊上抚了抚,留意到手下的身子虽然僵硬了一霎,但没有察觉甚么其他意味,只是松弛下来又沉静缓缓地接纳。
程若琛眼睫微垂,面上流露和他人如出一辙甚至更浓郁些的悲痛和心疼,心中却有狂风呼啸,重复着最卑劣阴暗的图谋:
就是这样,慢慢来,一点点地让小主人适应他的贴近,再一步一步地取代沈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直到真正登堂入室的时候,再一边怜惜地告诉因背叛亡妻而十分内疚的清雅小公子“往日暗沉不可追”,一边把人往床帐里带着倾倒而下,让他忘却前尘往事,跟随僭越的恶犬迈向新的极乐。
被他安慰着的未亡人却在开着小差,心中默默地和0359聊着天。
0359从陆淮刚换上这身白色入戏便在嗷嗷直叫:“淮淮,你穿这样真的好···”
“好什么?我们小九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犹犹豫豫了?”
“这是可以说的嘛,好涩好带感呜呜!”这语气不用看见小圆球就能知道表情一定十分荡漾,眼睛不老实地看来看去就差吹个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