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前,为沈溪年加冠的定然是他,不论是身份还是情谊,他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在外界看来也会忌惮三分。
但现在……的确不妥。
可这样一来,加冠的人选就变得更难选了起来。
在裴度看来,是什么委屈都不愿意让沈溪年受的,沈氏宗族的族老从一开始就不在裴度的考虑范围内。
但若是在身份地位上能压过裴度一头的,就只剩下宫里的那几个。
积怨未消,暗流涌动。
……更不妥。
倒是还有一些致仕在家的大儒。
可出身勋贵世家的大儒家族姻亲繁复,盘根错节,沈溪年身后的裴府有裴度坐镇自然无碍,但镇国侯府里却还有三个名义上仍旧是沈溪年直系亲属的人。
这三人与吴王势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来往,倘若一时不察,日后也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大做文章。
出身清流的大儒对裴度如今的大权在握,不肯还政皇帝的行为渐起微词,未必愿意淌这样的浑水。
一时间,裴度竟也找不出极合适的人选。
不,其实,有一位极合适的长辈。
但……罢了。
裴度抬手按压眉心,尽可能压下心底翻涌而出的烦躁。
反倒是当事人沈溪年没怎么当回事,毕竟加冠礼这事儿还早,到时候再看也行。
“实在不行就你来帮我加冠呗?”少年凑过来的声音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诱惑,像是小钩子一样戳裴度的心,“恩公难道不想亲自帮我取字,加冠,就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完成戴冠礼吗?”
沈溪年拽着裴度的衣袖,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
“说说看嘛?我可不信恩公没想过为我取字的事儿。”
裴度听到了自己不理智的心跳声。
然后侧眸就看到沈溪年笑得像是偷吃到了肉干的小鸟团子,眉眼弯弯,眸子里满是揶揄的笑。
裴度伸手理了理沈溪年佩在腰间的玉佩,语气无奈却亲昵:“莫要促狭。”
“你也别太烦心,实在不行到时候找位宗亲族老就是了,不过是加冠礼,又不是咱们的结契礼。”沈溪年抱抱裴度,“我去看账本啦,晚上你忙完早点回去内院,我有事和你说~”
沈溪年本来还想着给心上人一个贴贴亲亲什么的,但对上裴度的这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到方才加冠礼什么的,沈溪年总有种亵渎感。
蠢蠢欲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亲,跑了。
将方才沈溪年写在脸上的意动犹豫看见眼里,裴度站在原地,袖中手指稍稍摩挲。
两息过后,轻笑了下。
……
今日沈溪年叫了裴府在京城的掌柜们过来。
之前小鸟刚来府里的时候,裴府那胆大包天的掌柜就曾经让沈溪年印象深刻。
虽说裴度是有意左手倒右手做坏账,故意挑了硕鼠养成心大的掌柜,但从这个掌柜也能看的出来,昔日国公府名下的这些掌柜,恐怕都极为松散。
这次整治府中账目,沈溪年可以对府中过去的那些含糊支出稍加忽略,但对各个田产铺子的掌柜们,是绝对不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
尤其是……
沈溪年的目光落在站在外侧。
被主家如今的掌家人晾了小半个时辰,大多数掌柜即使低着头,脸上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其他情绪。
有的心虚,有的忐忑,有的有恃无恐,有的若有所思。
但惟有一位面容熟悉的掌柜躬身站着,模样谦逊,脸上神情自始至终镇定平静。
沈溪年当然知道这位掌柜虽然不是暗卫,但也是绝对忠诚的心腹,但是——
“敢问徐掌柜,若是从江南学子手中收来一张梨花木象牙珠子的算盘,收价几何,卖价几何?”
木器行的掌柜冷不丁被这位素未谋面的主家提问,心中一紧,但听到问题后,又忍不住心生古怪。
主家提问再寻常不过,但这问题着实有些太具体了,甚至徐掌柜听着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其实今日之前,徐掌柜是不知道自己主家其实是国公府裴家的,说是掌柜,他更像是一个情报机构的明面运营人。
此次主家突召,又是查账这样和木器行并不太相符的寻常事,其实是有些让徐掌柜摸不着头脑的。
所以徐掌柜很上心沈溪年的问话。
……但他想了又想,都没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于是徐掌柜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敬声道:“回主子,若成色上乘,收价应在二十五两之内,这出价……”
徐掌柜迟疑片刻:“便要看看上此物的客人是什么身份了。”
卖东西嘛,看人下菜那是最基本的事儿。
有钱的客人多宰,有钱又看上去必定拿下此物的客人更要大宰特宰。
沈溪年很理解。
如果小鸟不是被宰的客人就好了。
想到曾经险些累抽筋的小鸟爪,沈溪年幽幽瞥了眼木器行的掌柜,抬手示意掌柜退回去。
唉,算了。
徐掌柜也不过是倒手赚了三十两,哪有一张口直接五十变一百的恩公手黑。
莫名其妙被拎出来考校问题,又没说什么便让站回去,徐掌柜心里直打鼓。
即使沈溪年开始对着账册一一敲打其他掌柜,他还在绞尽脑汁思考方才的那丝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想啊,想啊,直到他看到沈溪年拿出一张很是眼熟的梨花木象牙珠子算盘。
徐掌柜:“……”
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毕竟那只小鸟实在是聪慧机敏,而让小鸟写策论的人也是独树一帜。
徐掌柜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坏了。
宰客宰到主家头上了。
……
不管怎么说,徐掌柜做的都是正常买卖,他从沈溪年的态度也看出主家并没有追究的想法,而是颇有些揶揄的意思。
但该赔礼道歉的事儿还是要做的,徐掌柜转头就自掏腰包选了几个成色不错的算盘送到了府上,只字不提主家如何,只说是送给小鸟的。
关系亲近都是来往出来的,新上任的掌事沈溪年释放了亲近的善意,徐掌柜自然也接了。
沈溪年从算盘夹层里掏出一些其他掌柜互相勾结的证据,用手指轻轻弹了弹。
这徐掌柜不愧是搞情报的,在做人做生意这方面很是上道。
沈溪年心里大概有了数。
掌柜贪财不是什么大问题,打算盘的有哪个手里是干干净净的,但胃口太大心中无主家的可就不行了。
不过这些掌柜得慢慢整顿,一点点替换,操之过急难免生变。
毛线团凑在一起的时候的确乱,但若是找到了毛线头,一点点拆解理清的感觉就很让沈溪年着迷了。
这一上头,不仅是午膳没去花厅吃,就连晚膳都懒得踏出房门一步。
直到回了内院没等到人的裴度亲自来抓人。
沈溪年手里的账本被抽走,眼睛还在依依不舍的顺着账本往上瞟。
裴度抬手轻抵在沈溪年额间,见少年一脸无辜地抬眸看着他,没忍住轻弹了下沈溪年的脑瓜。
将近一整天没见人,泡在账房院子里,连饭都不好好吃。
看账本非要在这?
就不能去前院的书房?
又不是没有地方。
裴度心中这般想着,唇角抿起。
他今日往书房门外看了好几眼,没找到小鸟,也没见到人。
好不容易到了用膳的时候,结果没想到沈溪年连花厅都不去了。
沈溪年歪头看他,忽然问:“是不是想我啦?”
又是冷不丁一记直球,裴度曲起轻揉沈溪年额间的手指,缓缓收回袖中:“我知你在何处。”
沈溪年挑眉。
哦~
不回答是不是,那就肯定是想了。
“今日见了掌柜,人来人往的,书房总归不方便。”
沈溪年伸出手,手指尖钻进裴度的手心,勾住裴度的小拇指。
裴大人原本拉平的唇角不自觉上翘,袖中手指回笼住沈溪年的手:“有什么不方便?前院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