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祸从口出啊。”
点到即止,也懒得再劝的大臣轻轻拍了拍同僚的胳膊,转身迈着四方步逐渐走远了。
拧着眉头的大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终究沉沉叹了口气,正准备迈步往宫外走,便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敏锐抬眸看去,就见朱墙玉瓦之下,绯色官袍的裴度束手而立,肩膀上站着一只灰白色的小鸟。
见他看过去,首辅礼貌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那小鸟也顺着目光看过来,朝着他歪了下脑袋。
天色放晴,暖阳高悬,大臣却后背突然沁出一片冷汗。
他双手抬起,视线垂下,朝着裴度的方向恭敬拱手,脸上再也找不到方才的义愤填膺。
过了一阵,他直起身,心有余悸地再看向那个方向,已然空空荡荡。
再不见权臣与那小鸟的身影。
第118章
又半月过去,京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府里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客院里的小皇子正式搬去了宫里,成了皇宫名义上新的主人。
裴度按部就班地上朝、批折子、给小皇子上课、休沐。
沈溪年的生意越做越大,来往府上的管事越来越多,经常是一个会开完了紧接着一个会,偶尔还要出门处理一些突发事务或是见见重要合作伙伴。
谢惊棠在十几天前再次离京,即使是沈溪年也不知道自家娘亲会去哪里,毕竟每次谢惊棠让人捎回京城的东西都稀奇古怪。
沈溪年和裴度原本想要给隋子明操办一场及冠礼,但隋子明委婉却坚定地说服了两人,一个人端着发冠走进隋家祠堂。
一夜过后,隋家祠堂的大门打开,隋子明从里面走出来,抬头迎上灿烂的日光。
原本用发带束起的头发变成了代表成年男子的发髻,发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而他的手上,捧着浸透檀香气的隋家将旗。
……
马车在街上缓缓前行,沈溪年抬手掀开竹帘,看到街对面掠过的木器行门面,眨了眨眼,噗嗤笑出声来。
裴度坐在他身边,闻声抬眸看过来,温热宽厚的手同时覆上沈溪年的手指,轻轻握住:“怎么了?”
沈溪年不答,将手从裴度手里抽出来,然后反手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裴度的手背,嘴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裴度一顿,从早上睁开眼睛一路想到方才登上马车,并没有搜寻到任何让沈溪年翻出记仇小本子的事情,于是理直气壮地想要再度伸手去握沈溪年的手指。
沈溪年手心朝上:“我的一百两,还来!”
一百两?
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裴首辅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难得有些不确定地试探:“……是算盘的……那一百两?”
“不然呢!”沈溪年的手指合拢做小鸟脑袋状,簇着的手指尖在裴度手背上连着啄,“空手套白狼,越想越生气!你怎么那么坏!”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裴度想到方才马车经过的街道,顿时了然。
“这事儿过不去!”沈溪年的手啄得更用力了。
裴度也笑出声来:“那我赔晞宁先生一百两,外加一篇策论?”
沈大商人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还是觉得自己亏了:“那不行,那会儿的一百两和现在的一百两价值能等同吗!”
小鸟写策论的艰辛程度更是难以衡量!
沈溪年想到自己输了的赌约,眼珠一转:“我觉得吧……”
裴度趁着沈溪年不备,轻拽了沈溪年,倾身过去亲了一口沈溪年的侧脸。
“不。”
小算盘还没说出口就被拒绝的沈溪年:“……”
打赌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沈溪年捏捏裴度的手,一抬眼,黑色的眸子里便满是亲昵的小星星:“扶光~”
裴度没舍得放开沈溪年的手,但却一点点移开视线,努力抵抗沈溪年的星星撒娇。
沈溪年探头过去非要裴度看他。
裴度躲,沈溪年就抬手夹裴度的脸,用额头抵着裴度的前额,鼻尖蹭着鼻尖。
果不其然,裴度的耳朵尖不一会儿就红了。
“……莫闹,还在外面。”
裴大人在床帐里有多闷骚花哨,在府外就有多害臊。
这种反差萌也是沈溪年有时候总想玩点什么play的根本来源。
“你答应了我就不闹。”沈溪年的唇瓣亲昵摩擦过裴度的唇角,含着笑,黏黏糊糊的。
裴度耳朵尖上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耳垂,却硬是坐在马车里,咬紧牙关不吭声。
见到裴度这样,沈溪年心里越发打鼓。
赌约是他无条件答应裴度一件事,所以到底是什么愿望,能让在床帐里话本角色扮演都玩过不少的裴大人这么在乎?
不会真是那些小玩具吧?
想到那些叮当响的铃铛和白玉青玉芙蓉玉的物件,沈溪年一阵头皮发麻。
倒不是不能接受,作为一个现代传来的无禁忌青年,沈溪年对任何事都挺接受良好的。
主要吧,一个裴扶光就能让他吃不消了,再来那些,他三条腿都得软成糊面条。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沈溪年决定先从裴度嘴里套出点什么,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他放下手,整理好自己和裴度微乱的衣襟,正襟危坐:“好吧,愿赌服输,我才不会赖账呢。”
“不过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嘛,这样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我,我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黑眼圈都要愁出来了!”
“喏!”
裴度看向沈溪年凑过来的脸颊,并没有在上面找到黑眼圈的痕迹,反而觉得那双眼睛一如从前明亮。
他抬手拢上沈溪年的侧脸,而后手指一点点抚过沈溪年的后颈,最终将青年拢入怀中。
“我想要一副画。”
沈溪年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什么?”
“晞宁,我想要一幅画。”裴度的下巴抵在沈溪年的颈窝处,呼吸温热,“想要往后余生的每一天,我们都能有一副共同落笔成色的画。”
沈溪年看不见裴度说话时的神情有多温柔,却能听到爱人嗓音里的万分缱绻。
他回抱裴度的腰,闭上眼睛,脸颊轻轻蹭着裴度的鬓发:“当然可以,往后余生的每一天,我们都会拥有一幅画。”
“画一时兴起看日出晨雪,画午时天边的云卷云舒,画雨后的屋檐草地,画彼此眼中最好最好的爱人……”
沈溪年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嗯,也可以画子明,画忠伯,从甲一甲二一直画到甲七十三……我们看到什么,挂念什么,喜欢什么,就画什么,就留下什么。”
“百年之后……”
说到这,沈溪年察觉到裴度抱着他的手臂收紧。
他侧头咬了一口裴度的耳朵尖,稍稍有点用力,留下了半圈发白的浅印。
沈溪年没有说谁先走,谁留下的话,而是低声道——
“即使画遍山川河流,鸟兽虫鱼,人间百态。”
“我们也只有彼此。”
***
半年后,小皇子郑明熙于太庙行祭祖告天礼毕,登基为帝,承继大统。
三月后,镇国侯沈明谦因病去世,同日,其妻周氏病逝。
镇国侯世子沈溪年承爵镇国侯,帝念其德才兼备,复加授太子太傅。
又一年后,河南开封黄河决溢,洪水淹没农田、冲毁城郭,镇国侯沈溪年临危受命,亲至开封,平洪水之乱,安百姓之心,德望素著,勋绩昭彰,上谕晋其为镇国公,赐世袭之权。
至此,沈裴二姓,一门双公,权倾朝野,贵极一时。
越三年,北疆异动陡生。
大蛮蛮兵屡犯边境,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边地百姓流离失所。
驻守北疆的参狼军因镇军主将之位久悬,军中无主而调度失灵,面对蛮兵侵扰难出一师反击,只能被动据守,眼睁睁看着边地遭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