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心尖啾(22)

2025-10-09 评论

  沈啾啾急得用鸟喙啃翅膀尖尖,试图想出点什么理由让裴度配合自己。

  然后就听裴度忽然唤了声:“溪年。”

  那一瞬间,沈啾啾所有的动作和思绪都停顿了,恍惚过后,呆愣愣地抬头看向裴度。

  ……什么?

  “你应当还没有取字?”裴度的双手交错置于桌上,是很平等的交流姿态,而非对着一只圈养的小鸟,“我可以这样叫吗?”

  沈啾啾沉默了很久,先是轻轻摇脑袋回答裴度的前半句问话,然后迟疑着点了下脑袋,最后看向裴度,又摇了摇脑袋。

  其实裴度叫他什么都可以。

  然而,清醒来讲,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拥有沈溪年记忆的小鸟罢了,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一点人的模样……又怎么能算是沈溪年呢?

  小鸟有些失落地垂着脑袋,抵在镇纸边缘的鸟爪划过白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溪年,世间芸芸,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心有澄明之思,身循礼义之节,手书文墨之迹,而非一副身躯皮囊。”

  裴度将沈啾啾写了一半的策论慢慢铺开,又将之前沈啾啾和他沟通时写的字一一展开。

  “转世重生一事虽然玄异,但或许正是因为沈溪年的命不该绝,心有遗憾,才有了现在能想可思,能文会写的小鸟。”

  “不论是做人还是做鸟,只在一念之间。”

  裴度温和的笑容里隐含着极具力量的引导,牵着沈啾啾自从重生后就飘飘荡荡,在这熟悉又陌生的人世间无处落脚的灵魂。

  “你是聪慧的沈溪年,也是自由的小鸟。”

  “别怕。”

  沈溪年是聪颖的少年,沈啾啾也是聪慧的小鸟,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装着小鸟听不懂的卖萌样子,歪头啾啾。

  甚至看出了裴度今天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要说,用鸟喙轻碰了下裴度的手指,示意他换个话题。

  裴度当然也感觉到了沈啾啾的话回避,微微一顿,也没有坚持,而是十分坦诚地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沈啾啾,当然也包括沈啾啾对他的影响。

  事实上,裴度的头风之症朝野皆知,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有沈啾啾的奇异效果才是秘密。

  能够帮得上裴度简直是小鸟最开心的事了!

  沈啾啾十分激动地蹿起来,张嘴就要啾啾,却被裴度温柔且坚定地……捏住了小鸟嘴。

  被手动噤声的沈啾啾:“?”

  裴度的指尖轻点沈啾啾的鸟喙,微微叹气:“怎么傻兮兮的?”

  “溪年,从前我自水中救你一次,乃是顺手而为,你惦念恩情,想要报答,这是你为人温良重情。”

  “可现在,若是答应配合治疗我的头风之症,你就要伴我左右,或许十几日,或许一年,又或许终你我一生,对你而言,牺牲颇多。”

  “这二者的恩重并不足以相抵。”

  沈啾啾眼神迷茫:“?”

  救命之恩还有一次结算和长期持续的差别……吗?

  这说法对吗?

  鸟怎么觉得怪怪的。

  “溪年,你不是为了报恩才活下来,使命只有对我报恩的小鸟。”裴度看着小鸟的眸子里盛着月光似的温和,“你是沈溪年。”

  原本站在镇纸上的沈啾啾一点点蹲下,收起小鸟爪团在镇纸上,安静得一声不啾。

  裴度的手指划过宣纸上沈啾啾刚来时划拉出的小鸟字,又看看沈啾啾写了一半的策论,并不意外地发现小鸟闷声不吭下的那点作为读书人的较劲。

  字迹代表了一个人的性格与经历,无法拿笔的沈啾啾写不出沈溪年的字迹,却也不允许自己写出歪七扭八的笔画。

  而且……这篇会试的策论,是沈溪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署名的东西。

  所以即使知道策论的篇幅冗长,也仍旧憋着一口气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字迹谈不上文人风骨,却做到了横平竖直,端正整齐。

  这对一只小鸟来说,难度不言而喻。

  即使沈啾啾平日里看上去活泼又开朗,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毛团子,但内里却闷着不见天光的隐忍与坚持。

  作为人,作为读书人的坚持。

  裴度并没有安慰晚辈的经验,他正想是不是该开口说什么,原本长在镇纸上的鸟团子突然冲过来,用力撞进裴度的手心,闷头就往裴度的袖子里钻。

  裴度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想躲时,却先察觉到笼在袖中的手腕处传来温热的濡湿感。

  顿了顿,裴度没有再开口,就只是这样静静地任由小鸟盖着他的衣袖,无声落泪。

  沈啾啾没想到裴度会发现他的小心思。

  或者说,他更没想到裴度不仅发现了,还选择尊重理解,甚至是引导他不要去掩盖这些坚持。

  在发现自己重生成一只一无是处供人把玩的鸟雀时,沈啾啾就没想过要活。

  两世为人,他当然有属于自己的自尊。

  是阴差阳错被送到了裴度手中,让沈啾啾想起了从前生而为人的遗憾,这才激起了沈啾啾的求生欲。

  他之所以那么执着报恩,或许的确有报答恩情的情谊,但更多的,不过是想要抓住那一点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是人的证据,想要让沈溪年的存在留下一些值得被铭记的痕迹罢了。

  沈啾啾其实没想哭。

  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没什么好哭的,事已至此,他是死是活反正都挺过来了,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可是穿越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自幼父母双亡,一路磕磕绊绊才艰难走进大学的学生。

  穿越后,生父的冷漠、世界的排斥、剧情的压力死死压在沈溪年的身上。

  他不能出门结交好友,不能将苦衷告诉任何人,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心脏负荷运转的闷痛。

  他只能闷头在家拼命去学,去考,努力跻身官场得到权力去改变既定的剧情——但那时候的沈溪年虽然辛苦,却并不觉得痛苦。

  沈溪年甚至是感恩这一场穿越的,因为他体会到了前世没有的母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母亲,最好的母亲。

  明知镇国侯府是泥泞烂潭,他必须只身前往的时候,沈溪年没想哭。

  ——镇国侯府虽然濒临败落,但这样的出身比起寒门学子更容易出头。

  明知生父对他并没有舔犊之情,却还是忍不住在父亲难得温和夸奖中沉湎,被再度抛弃的时候,沈溪年没哭。

  ——他努力告诉自己,能因此彻底断绝心中对父亲的向往孺慕,不亏。

  明明对继母弟弟心有防备,每一步都谨慎小心,却还是因为不懂后宅阴私,更想不到人心能有多狠,最终落入算计身陷囹圄时,沈溪年仍旧没哭。

  ——识人不清,手段不够,是他自己自诩穿书而来,自视过高。

  沈溪年所遭受的一切,不能怪任何人,只怪沈溪年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没能真正看清世道的危险和人性的复杂。

  沈溪年已经死了,是过去的事了。

  沈啾啾自以为已经看开,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往回看,不要觉得委屈,不要觉得不甘。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鸟而已,不看开又能怎样呢?

  其实,沈啾啾有想过很多次,在和裴度摊开说明白身份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甚至在脑袋里演练过。

  他想,小鸟应该会有点羞赧却难掩自信地站在自己的策论边,大声朝着裴度啾啾啾啾自己的想法论点,来证明沈溪年被蒙尘的优秀,想要在曾经敬仰的恩人记忆里,留下一点点关于沈溪年的痕迹。

  可当裴度真正叫出他的名字时,沈啾啾却发现,自己心中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懑就像是被揉成一个巨大的水泡重重摔碎,尽数化作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满溢而出。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那么辛苦又挣扎地生活。

  明明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注定孤身一人,注定亲人离散,注定年少夭折?

  是他不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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