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厉害的将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是几百手。
隋子明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颧骨上的一道伤口,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一直忍着努力不给隋子明添乱的沈啾啾忍不住落下来,在隋子明身边飞了一圈,最终拍打着翅膀轻轻落在隋子明身侧的阿飒脑袋上。
阿飒身上的羽毛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很是狼狈,分不清是它受的伤还是来自敌人的血。
沈啾啾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隋子明那么厉害,那么威猛,心思向来缜密的裴度也完全放心他行动,可在原文里,隋子明却还是无声无息死在了这片森林里。
在这小半个时辰里,截杀者就像是蟑螂一样一批又一批地涌出,不顾自己的死活,一副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将隋子明留下的狠辣决绝。
但其实沈啾啾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吴王一派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杀死隋子明——之前也没听过他们对隋子明,或是隋家有这么大的杀意。
沈啾啾站在阿飒的脑袋上,用翅膀拍打隋子明,不让他睡:“啾,啾啾。”
声音是难得的柔软殷切。
隋子明的手按在腰间,可完全脱力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只能任由血一点点渗出。
“啾啾啊……”
他喘了口气,胸口的伤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却勾着,露出一抹平常最常见的欠揍笑容。
隋子明缓缓抬眼,看向身前不曾倒下的红缨长枪。
“我刚才厉不厉害?”
沈啾啾顿时一个小鸟立正,昂首挺胸,十分响亮地“啾”了两声,带着十二万分的肯定。
隋子明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又咳了两声。
“厉害就对了……我隋家子弟,不论男女,皆擅使红缨长枪,我们或许不是同一个长辈所教,却一招一式都带着先人的影子。”
“大将军隋清是我老爹,死在收复失地的战场上。”
“我大姐隋英战死边关,二哥隋宁死守空城,三哥隋律一队刺进匈奴王城……他们都是死在马背上,死在我隋家的将旗下。”
“啾啾,从前的大周不是这样的。”
“从前啊,皇宫屋脊上的瑞兽能瞧见百姓耕种的千里沃土,紫宸殿里的烛火能照亮万国来朝的贡使。”
“那个时候,城中的百姓安居乐业,军营里的兵个个神采奕奕,据说护城河的水都带着米粮的香气。”
隋子明说着说着又笑了。
“虽然我也没见过,哈哈。”
沈啾啾不知道从前的大周朝是什么样子,沈溪年也不知道。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只看到了现在这个没骨气的,腐烂到了骨子里,只剩下文臣武将最后脊梁硬撑着的王朝。
一艘注定要被龙傲天男主推翻,重建盛朝的朽船。
属于现代的思想让他理所当然觉得,王朝的更迭是必然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什么好纠结的,抓着过去不放是一种执迷不悟。
但……
“我小时候想着,我要比阿姐兄长们都要强,强到能接过老头子的将旗。”
“后来啊,他们都没了,隋家的将旗卷在祠堂里,闻着全是香灰味儿。”
“我做梦都在想,有朝一日,我要扛着那柄旗,重新站在边关,站在战场,站在风沙里。”
沈啾啾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不论隋子明能不能扛过眼前的这一关,他都很有可能终其一生无法离开京城。
他是隋家最后的血脉,是当年那个振臂一呼就敢无召进京、千里勤王的隋家后代。
镇守边关的参狼军,从前一度被称为隋家军。
所以,不论最终的赢家是皇帝还是吴王,都只会把隋子明这只鹰拴上脚环,困死在京城,不会让他有一丝一毫能够接触军权的机会。
沈啾啾明白的事,隋子明更明白。
从小就明白。
树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手持兵刃的截杀者再一次于暗处显露獠牙。
隋子明低低嗤笑:“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野望……结果没想到,最后阴沟里翻船都没翻远点。”
“好歹,出个京城啊……啧。”
停顿了一会儿,隋子明撑着站起来,长枪始终笔直。
“啾啾,我知道你聪明,这次听我的,走吧。”
沈啾啾扑腾了一下翅膀,却没有挪动地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隋子明看着窝在海东青脑袋上一动不动的小鸟团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听话一点,来的可不是援军啊。”
沈啾啾还是没动。
他当然知道来的不是援军,阳光反射在刀身上的雪亮都晃到小鸟的眼睛了。
沈啾啾只是不相信,他努力了那么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做人的时候,想要救母亲谢惊棠,最终却是如今的生死不明。
当了鸟,想要救隋子明,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却好像还是在朝着既定剧情走。
这让他怎么甘心。
沈啾啾看着隋子明握着长枪的背影,终于对隋子明这个人有了最最具象化的认知。
裴度的表弟,刚刚弱冠的天才武将,嬉皮笑脸没个正型的隋家少爷——
这些的确是隋子明。
但又不完全是隋子明。
真正的隋子明,是死也不会弯下腰的武将。
原文里那个死在毒箭暗算之下,永远留在京郊山野,只在文字间留下寥寥几笔的隋子明,该是多么的不甘愤懑?
就在这时,沈啾啾听到了突兀传来的马蹄声,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兵器碰撞声。
截杀者的眼中明显露出犹豫,动作微顿。
沈啾啾和隋子明齐齐一愣。
属于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陡然拔高,一只,两只,三只,树林里像是雨后蘑菇一样冒出许许多多的麻雀脑袋,齐刷刷冲着鸟鸣声传来的地方大声回应。
沈啾啾无比兴奋地展开双翅:“啾——!!!”
刚才还在同围攻的截杀者们对峙的隋子明突然笑出声,手指一松,整个人倒下来,仰躺在被血浸湿的土地上。
沈啾啾还以为隋子明要噶了,连忙扑过去扒在了他的鼻子上,用翅膀去探这人的呼吸。
隋子明张嘴吹了一口沈啾啾的翅膀毛。
沈啾啾本来想还手,但又看这人浑身是伤怪可怜的,便转过身踩着隋子明的鼻梁往上走,在隋子明脑门上站定,帮他放哨,注意身边会不会有伺机扑上来暗算的人。
隋子明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但那股子笑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啾啾啊,看清楚了。”
“这会儿马背上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裴度。”
“你那小鸟眼光和演技一样,以后别被欺负了还傻不愣登的没反应过来。”
沈啾啾低头轻轻叨隋子明的额头,第一时间捍卫自家恩公的光辉形象。
闭嘴吧,小倒霉蛋。
你这次真的是鬼门关上走一圈了。
费了小鸟老大劲了!
能不能上战场暂且不论,以后给啾啾好好活着知道不!
“你往左边点,那边痒痒……唉对对,挠挠。”隋子明毫不客气地指使沈啾啾。
沈啾啾忍着想抓花这家伙脑门的冲动,嘴硬心软地给隋子明挠鬓角。
忽然一道劲风袭来,沈啾啾本能低头,把脑袋塞进了翅膀里,瞪大眼睛看向身后将偷袭者双腿瞬间斩断的长刀。
卧槽——卧槽?!
什么玩意儿?!
沈啾啾是站在躺在地上的隋子明脑门上的,那把长刀几乎是擦着沈啾啾的头毛过去的,像是切豆腐一样斩断了那人的小腿,足以见得那刀飞得有多低、多准,踢刀的人力道又有多狠。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原本挂在马侧的人影翻回马背,用力勒住缰绳。
马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前蹄在地面上刨出深深的印记。
一抹属于文官朝服的绯红色自马背翻身而下,一条条暗卫化作黑影,自他身后迅速包围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