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啾啾低低发出一声啾音,听上去纠结又为难。
可不可以不要让小鸟纠结二选一。
小鸟明明不是要该跟谁生活这种选择的年纪。
但很显然,如果沈啾啾不可能变回沈溪年,那么作为一只需要被照顾的小鸟,沈啾啾必然要在跟娘亲离开京城和留在京城陪恩公之间,做一个选择。
谢惊棠的手指尖戳了一下沈啾啾的脑袋。
沈啾啾扭头看娘亲,正对上娘亲的眼神,从里面读出了你怎么小鸡翅膀往外拐的恨铁不成钢。
小鸟想到刚才自己在屏风后面给娘亲做的思想工作,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眼睛唰得亮了。
娘亲是不是——
谢惊棠没眼看儿子这不值钱的鸟样子,摸出一块手帕盖住了桌面中央的鸟团子。
眼不见为净。
封印了小鸟心荡漾的沈啾啾,谢惊棠站起身,对着裴度深深一礼。
裴度眼皮一跳,几乎是用理智压下了自己起身的冲动。
其实,谢惊棠这一礼,不论是从裴度对沈溪年的救命之恩来说,还是从裴度对沈啾啾的教导之情来讲,裴度都受之无愧。
但……
裴度暂时忽略了这种异样的感觉,受了谢惊棠这一礼。
谢惊棠大大方方行礼道谢,从容自然地落座,直接道:“敢问裴大人,对我家溪年目前是什么想法安排?”
裴度微微一愣。
想法……安排?
裴度是非常敏锐,聪明到智多近妖的人物,他和谢惊棠行商多年锻炼出的看人眼光不一样,裴度是实打实地钻研人心。
谢惊棠的一句话,在裴度耳中短短几息时间,已然转了七八种指向与说法。
他又回想起方才谢惊棠在屏风后的那句怒喝。
暖床……?
异位思考,想到谢惊棠的身份,裴度眼中陡然浮现出了然。
裴度没有贸然解释,以免沈啾啾和谢惊棠因为误解而感到尴尬,所以,他在斟酌过后,坦然承认:“我因幼时中毒,留有宿疾,夜晚时分无法安寝入眠,头风发作时煎熬万分。”
沈啾啾原本是安安静静顶着手帕等两个家长说完的。
他之前并没有和娘亲说到恩公病情和他的作用,即使京城诸多人都知道裴度身患头风,但再如何传言,这始终是裴度的隐私,只有裴度能决定是否告知他人。
不过以沈啾啾对裴度的相处了解,小鸟知道恩公肯定会说。
但沈啾啾也是第一次知道,裴度的头风是因为中毒!!!
中毒啊!!!
沈啾啾一翅膀大力掀开手帕,大声啾啾啾啾着扑到裴度面前。
裴度早有准备,双手拢了啾啾,动作很是熟练地安抚顺毛。
“啾啾啾啾!”
裴度的手指捏捏小鸟翅膀尖:“头风之症虽暂不致命,但到底有碍寿数,长久如此也容易左了性情。”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沈啾啾用力啄裴度的手指,让他把中毒的事儿说清楚。
裴度捏住小鸟的嘴巴,手动消音:“啾啾于我如良药。若能得谢夫人应允,让裴某有幸得啾啾在侧,裴某定当全力爱护,悉心栽培,不会让啾啾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啾啾从裴度手里拔出鸟喙,继续:“啾啾啾啾!!!”
裴度只好低头,小声道:“回去告诉你,嗯?”
沈啾啾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啾啾啾啾。”
好吧,回去别忘了啊。
眼睁睁看着儿子和对方约定好“回家再说”的谢惊棠:“……”
哈。
果然。
她这样看男人的眼光,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笨蛋。
谢惊棠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还在贴贴恩公的沈啾啾脑袋上的呆毛噌得一下竖起,瞬间捋直了身体。
想到刚才和娘亲约定了什么,受不了诱惑的小鸟团子夹着翅膀歪歪扭扭地走回桌子中央,肚皮朝上躺得板板正正,歪头用鸟喙叼着手帕,把自己重新盖了回去。
裴度第一次在小鸟身上用小心思却遭遇滑铁卢,很自然地收拢手指,微眯了下眼眸。
谢惊棠又切换到之前的长辈姿态,露出一个笑容:“裴大人乃当世大儒,不论是溪年还是啾啾,若是能得裴大人教导,自然是极荣幸的。”
“但……”
谢惊棠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
“溪年出入裴府,能被视为裴大人的学生,自是皆大欢喜。”
“可啾啾情况却是不同,他现在虽只是一只小鸟,但实际却……裴大人的教导的确是好意,但这样放在枕边的亲昵,恐怕着实是不利于大人日后娶妻生子,后院美满。”
谢惊棠就差把话掰开明着质疑裴度:你现在为了治病,能接受与小鸟同榻同枕而眠,可若是日后娶妻生子,后院多了这么一只内里同为男性的小鸟,定然会心生隔阂。
到那时,被视作师长的恩公疏远、甚至是抵触,小鸟又该如何自处?
沈啾啾从前没想到这点,因为裴度的后院的的确确空无一人。
但娘亲说的也很对。
恩公过去患病,没能成家,日后头风宿疾不再影响身体,又即将而立,迎娶妻妾,绵延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用娘亲问,沈啾啾也知道自己绝对受不了的。
但小鸟没有立场干预,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因为沈啾啾只是一只小鸟。
和恩公也没有除了师长之外的关系。
沈啾啾身上盖着手帕,看似平静淡定地躺着,实则努力张开耳孔捕捉裴度的回答,两只翅膀拢在身前,翅膀尖尖搅来搅去,两只脚爪都紧张到用力蜷缩起来。
然而,裴度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谢惊棠和沈啾啾之前头对头商量的所有可能。
裴大人很平静地开口:“我不喜女子,更不会为了子嗣娶妻纳妾。”
饶是以谢惊棠的见多识广,也不由瞳孔地震,眼神下意识往桌上看。
不是吧?
这样的人物,还偏偏也好龙阳?
真让溪年撞上对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手帕仰卧起坐的沈啾啾,也瞪大一双鸟眼,目光炯炯地看向裴度。
恩公——
裴度考虑到刚才谢惊棠的误解,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疏忽,又补充道:“亦非龙阳之好。”
谢惊棠:“……”
呃。
沈啾啾眼中的亮光熄灭,缓缓躺了回去。
谢惊棠很是怜爱地帮儿子把手帕盖好。
裴度看着谢惊棠和沈啾啾配合默契的动作,忽然就明白过来沈啾啾平日里的那些机灵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行为是哪里来的了。
谢惊棠决定让儿子做一只明白的孤寡鸟,所以厚着脸皮追问了一句:“裴大人这是……?”
“儿女之情,无非欲望牵引,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最不受控制的存在。”
“我不需要。”
裴度语气淡淡,带着笃定与倨傲。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沈啾啾从手帕下冒出来的一点翅膀尖尖,唇角流露出笑意。
“啾啾是我不曾预想到的意外。”
“若能相伴终老,倒也不枉此生。”
沈啾啾被心上人牵着翅膀尖尖,却万念俱灰地呼出一口气,将盖在身上的手帕吹出一个小小的鼓包。
可是,小鸟想要甜甜的恋爱啊!!
呜。
算了,他都已经是一只小鸟了,还在想什么呢。
能和恩公贴贴睡一辈子,也算不枉鸟生了。
想到这,沈啾啾蛄蛹着从手帕下面钻出来,把自己的脑袋砸进裴度的手心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
好!
小鸟以后和恩公,贴贴一辈子!
第46章
在莫名其妙达成了一人一鸟相伴余生的完美约定后,谢惊棠任由沈啾啾连鸟带帕子地钻进裴度手心里,小嘴张开啾啾啾啾叫的那叫一个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