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查账,头最大的也是他。
甲二在房门口蛄蛹了一阵,蛄蛹到了门边上,悄悄探出去一颗脑袋。
沈溪年抬眸看他,轻轻挑眉。
“有事?”
甲二搓搓手,露出一个很是谄媚的笑容:“那个,沈公子,自首的话有没有宽大处理啊?”
“有啊,当然有。”
沈溪年正在想呢,这些账本上的字迹拢共来看倒是也不算太多,就是沈溪年没见过其他人的字,不好分辨,这会儿有了这位……
他看了看面前生面孔的青年:“你是?”
这人看着其实不像是暗卫,年纪不大,眉眼俊秀,但眼神锐利精明,气质带出一股子沈溪年特别熟悉的油滑味儿。
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暗卫,不如说是在外面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经商老油条。
“属下暗卫行二,擅轻功。”
甲二走南闯北的,哪里会没听过谢惊棠的名号,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脸嫩眼明的小公子有几分本事,但能坐在这理账,那就是裴府的主子。
所以,他的语气虽然刻意套近乎拉近距离,但该有的尊敬却半分不少。
“不过,在这行商走货上,属下也略通一二。”
“哦……是你啊。”
沈溪年一听就明白了。
他从旁边刚才看完的三本账目里抽出两本,循着记忆翻了翻,摊开推到甲二面前。
“这字迹,是你的?”
甲二低头一看,满头大汗。
第一本就算了,第二本上赫然挂着一行的戴花小王八。
“是……属下的。”
沈溪年继续看其他账本:“画技不错,这小王八活灵活现的,真可爱。”
甲二有种面对自家那经常脸笑眼睛不笑主子的感觉,身前的手搓得更快了。
“别紧张嘛,都是一家人。”
沈溪年扬了扬下巴,示意甲二拉过来椅子坐下,脸上挂起笑容,整个人变得如邻家公子一般温和无害。
“我查账又不是为了追钱,咱们从前就算缺那东西,以后也断然不会缺。”
“我只是想为咱们府的将来做做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糊里糊涂下去。”
“毕竟明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裴府有没有明日谁都不知道,因为裴府的掌权者裴度一直以来都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政治倾向。
甲二也算是生意人,他看着沈溪年,忽然了悟了什么,朝着沈溪年深深拱手:“公子但有所遣,甲二无所不应。”
沈溪年摆摆手:“有你帮忙我已经省事多啦!”
“你来看我看过的这些账目,把我列出来的这些分辨出字迹标好,若是你写的账,我不要求你一笔一笔列清楚,但需要知道这笔钱去往了何地、何处、何人,能做到吗?”
甲二:“是。”
房间里两人一同埋头账本。
甲二看账本的速度远不及沈溪年,但他知道,沈溪年看账虽然快,但绝对不是囫囵吞枣,甚至他还在有意记录什么。
好奇心驱使下,甲二的眼神有意无意往沈溪年记录的那边瞟。
想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沈公子单拎出来重点关照。
沈溪年注意到甲二的注意力偏移,笑吟吟问:“好奇?”
“属下不敢。”甲二连忙低头。
生怕火又烧到自己脑袋上。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沈溪年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账册夹层里的一张纸,动作慢条斯理地抽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在旁边的宣纸上又添了一笔。
“我在给咱们裴府的大当家记账呢~”
甲二脖子一缩,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五官只长了一双眼睛,专注看着账本上的字,认认真真地辨字写名单。
手里却不动声色地悄悄放出去一条黑色的小蛇。
两个时辰过去,忠伯亲自过来,说是厨房今日专门准备了沈公子爱吃的菜色,问沈溪年要在哪里用午膳。
甲二用“好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忠伯”的眼神看过去。
沈溪年合上账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小鸟一样朝着门口的忠伯冲过去:“我就知道忠伯最好了!是不是有我上次说的那道酱香坛子肉?我可喜欢那个了……”
沈溪年前脚刚走,房间外面就一个叠一个探进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脑袋,齐刷刷盯着甲二。
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要是情况非常危急,就放小蛇报信。
甲二撇嘴,指着面前的一摞账本:“自己来翻,把自己的帐能写清楚的写清楚,实在想不起来的,有个去处也行。”
“仔细着写。”
甲二没忍住抿唇笑了下。
“是好事。”
……
沈溪年在裴大人时不时就扫过来一眼,偶尔露出欲言又止表情的注视下,美滋滋享用了一番午膳。
等他回到小书房,方才因为堆放账本而散落灰尘的书桌被擦得干干净净,账本也被分门别类放好。
甲二仍旧在旁边勤勤恳恳,但小书房里却多了好几个或面熟或眼生的暗卫。
沈溪年也不说什么,坐在桌后继续看账本。
书房里的暗卫来了又去,一波换一波。
沈溪年看账本看的入神,就连晚膳都是简单对付了一下。
等到夜幕降临,房间里的暗卫们都陆续离开,沈溪年手边堆着的新账本已经摞起了半人高。
抱着这摞账本,沈溪年目标明确地回了内院。
裴度的眼皮是实打实地跳了一整天。
他回到寝室,就见桌面上高高摞起了一沓书册。
而在书册的最顶端,一只黑漆漆的小鸟团子正居高临下,神情严肃地盯着他。
裴大人驻足原地,不知怎的,有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沈啾啾鸟爪一放一推,两道条幅从高高摞起的书册上滚下来。
右书:坦白从宽抱啾睡觉
左书:抗拒从严大变活人
对联中间的啾青天正襟危坐,黑的十分威严且神圣。
第68章
裴度在沈溪年终于着手盘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一遭。
和其他人最开始觉得沈溪年查账多半会不了了之不同,裴度即使知道府上的账目烂的惊人,他也非常笃定,沈溪年一定会认认真真看完,然后……
最终查账的大头绝对会落在他这个裴府当家人的头上。
当忠伯都开始用厨房菜色收买溪年的时候,裴度就知道自己危了。
果不其然。
裴度又看了一眼圆滚滚毛乎乎黑不溜秋的小鸟团子。
他刚踏进内院寝室的门槛,啾青天就升堂了。
沈啾啾没听到动静,原本端着的严肃姿态一顿,探头往下瞅。
裴度双手摊开:“要不然咱们下来说?”
啾青天得了台阶,飞速从账本山上一个信仰之跃,完全忽略了裴度伸出的手心,直接将自己撞进裴度怀里。
裴度连忙手掌回拢,接住了沈啾啾。
沈啾啾贴贴裴度的脖颈,抬头用鸟喙轻啄裴度的下巴。
但是,一码归一码。
亲昵过后,铁面无私的啾青天用翅膀推开裴度的手,飞到桌边,在小山似的账本旁边站定。
“啾!”
裴度见的确是躲不过去又没办法转移话题,只好在桌边距离账本山最远的椅子上坐下来,倒了杯水。
沈啾啾凑过来先喝了一口。
然后从旁边用鸟爪扒拉出一张纸条,特别大声地哼啾了一声。
那是白日里沈溪年从账本中特意抽出来的。
裴度捏了那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纸条过来,定睛一看,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
这是一张欠条。
『欠城东李记粮行银一百七十两』
落款是个隋字,但这字迹,实打实是裴度的。
裴大人当初写的时候甚至都懒得改改字迹,落款使坏是他最大的恶趣味。
这张欠条夹着的那页账目里面,的确有这一百七十两的支出,但是银子去了哪里,粮食去了哪里,一概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