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礼在座位上坐下,身上还带着雨夜的潮湿水气,坐下后就得到一杯刚准备好的酒,冰球随着酒杯推动在杯子里滚了下,和杯壁碰撞上,发出清脆一声响,他低头拿过。
陶成把手里的空酒杯转着玩,转头问:“来得这么晚,是从住的地方过来的?”
陈闻礼拿着酒杯一口喝下,简单地道:“刚从学校回来。”
这么晚了还在学校,首先排除是为了学校的那些工作。陶成迅速按住差点转得从桌面上掉下的酒杯,说:“刚去见了宋小简?”
虽然是个问句,但问出的时候已经基本有了答案,他没等人回答,又说:“他最近还好吗?”
对方也算是现在这个信息社会的稀有物种,从来不发朋友圈,不分享生活中的任何事,也不去关注别人的动态,很难让人知道最近在干什么,状态怎么样。之前在过年意外见面的时候他厚着脸皮加了对方好友,结果发现对方朋友圈以及其他任何信息都是一片空白。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被屏蔽了来着,后来问了孟瑶,他这才知道对方没有屏蔽任何人,只是单纯的不碰朋友圈以及其他任何社交平台。
陈闻礼把空了的酒杯推回,说:“挺好的,最近都在跟实验室,看上去挺开心的。”
刚坐下一杯酒就没了,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喝酒,陶成短暂地顿了下,努力思考后只能说:“那很厉害了,刚上学就进组,我连你们学校的槛都没摸到。”
之后接着说:“林总是不是知道宋小简的事了?”
话题衔接得十分生硬,但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委婉了,至少没上来就问这个问题,还铺垫了一下。
接过新递来的酒杯,陈闻礼说是。
虽然已经大概猜到了,但陶成还是嘶了声。
他一个惊讶的功夫,旁边的人已经把第二杯酒喝下去了。
短短一段时间就两杯酒进喉咙,明显很不对劲。
这个人平时喝酒都克制,他乐意经常找这个人喝酒就是因为对方有分寸,每次都点到即止,能够清醒地把喝得差不多相当于死了的自己收拾走。
不能保证待遇有多好,但至少不会让他睡路边,在这方面也很有分寸。
但现在看上去不像是有在节制的样子。秉持着一个人喝得多另一个人就得少喝的基本惯例,陶成没敢再碰酒杯了,说:“先别喝了,说说你咋解决的先。”
虽然在问,但是结合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话,好像已经能猜个七七.八八。把椅子往旁边挪挪,他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事答应了林总去公司?”
陈闻礼没回答,只继续抬手喝酒,手腕上的腕表跟着动作下滑,在光下折出道冷银的光。
不回答那就是了。陶成想让他少喝点,在旁边比划了半天发现经常喝成个死人的自己没什么说服力,于是选择闭嘴,转而说:“那这不还挺好,反正公司迟早都得你接班,你那便宜弟弟都被养成霸王了,本来就没什么指望,也就早两年进去熟悉一下环境。两年换宋小简,对你来说赚翻了吧。”
半天没回应。还以为人这次也不回答,陶成思考着自己再说点什么话,结果陈闻礼开口了,一手支在桌面上,额角黑色碎发跟着动作微动,低声道:“嗯,很值。”
好像安慰到点上了。
陶成刚还在飞速运转的脑子转速又恢复正常,半天没憋出来的话也不用憋了,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放松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刚好响起,他低头看了眼来电人,说:“老头子打来的,估计又是想说那几个私生崽的事,我去打个电话。”
陈闻礼没转头,略微抬手一摆。
陶成拿着手机离开了。
老爷子打电话来果然是说私生崽的事的,不然铁打的早睡早起人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事情有点复杂,他去到没人的地方聊了半天,说得脑门突突地跳且口干舌燥,条件反射地想拿水杯喝点水,又发现手边什么都没有,只能忍着。
他挂断电话的时候手都举得有些发麻,活动着胳膊回到自己座位,边坐边说:“话说你跟宋小简在一起多久了?”
坐下后才看到边上已经多出一堆空杯。站吧台后面的朋友还搁那拿着摇酒壶摇摇摇,兢兢业业地专心又迅速地制作下一杯。
发现不对劲,陶成赶紧伸手打住,让人别摇了。
朋友摇得正起劲,被打住后说声好,又觉得手上的酒已经做到一半了,于是继续摇,就当送给自己的最后一杯。
就这么一个打电话的时间,发展好像和自己以为的很不一样。
陶成坐下来转头仔细看了两眼身边的朋友,看到人一手撑着头,隐在不太明亮的昏暗灯光下的眉峰低垂,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也分不清是清醒着还是怎么样。
一直在兢兢业业摇酒,摇得叮铃哐啷响,朋友什么都没听到,但“在一起”三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耳朵瞬间竖起,眼睛快速转过来。
酒杯见底,剩下冰球和杯壁碰撞发出声响,陈闻礼低声道:“五个月23天。”
这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
还有零有整的,记得是相当之清楚,算得也是相当之快。陶成安静了一下,嘴角一扯后说:“那差几天就刚好半年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吐槽的不利于团结的话。
深色瞳孔看着在光下缓慢移动的冰球,陈闻礼道:“没有半年了。”
声音低且沉,陶成差点没听清。但是没关系,他能确认这个人只是看着还算清醒,实际上已经喝醉了。
一个清醒的恋爱脑嘴里不会吐出这句话。
在之前就已经把自己这位好朋友定义为了恋爱脑,陶成眼睛一瞥,不置可否。
他俩看上去意见十分之不统一,一直在边上听着的朋友放下酒杯举手发表意见说:“要不你俩打个赌,一个能谈半年一个不能,输的那个请未来半年在这喝酒的钱。”
“滚滚滚,横竖都是你赚,”陶成一摆手,说,“这种事怎么兴打赌……”
他的话没能说完,旁边同时传来很简单的一声。
意识到听到了什么,眼睛瞬间睁开,陶成转过身体直视坐身边的人。
陈闻礼稍稍坐直身体,低着的头抬起,一直隐在光下的重新暴露在光下,陶成也看清了他的表情。
跟大部分时候一样没什么表情,眼睛喝得有些泛红,显然有些醉,但也还保留着清醒,墨黑眼底深不见底。
反应也就两秒,挥挥手让旁边的朋友先暂时离开一下,陶成问:“你刚怎么这么说?”
杯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杯口的玻璃折射光亮,陈闻礼道:“你有听说过考生考前被家庭或者其他人纠缠,影响发挥考试落榜这种事吗。”
十分好理解的一个例子,陶成虽然没学习的脑子,但还算考过试。但他们这又没人考试,考研对刚进大学的宋简好像又过早了点,没懂,他发出疑惑的一声:“嗯?”
“宋简现在很忙,在实验室从早待到晚都是为了自己的目标。”
想到了金毛说起这事时努力抬起的脸,陈闻礼笑了下:“这个项目对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机会,不能分心,任何意料之外的会影响状态的人和事都是阻碍。”
对方很独立,可以没有他,但不能没有这次机会。今天晚上见面之后他更明确这个想法。
阻碍指的是林总。虽然今天已经商定好互不打扰,但是只要还在一起一天,林女士就一定会找机会和对方谈话。在高位久了的人强势,同时说话没有什么顾忌,是对方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人,一次对话可以完全影响对方的状态。
“她怎么还提防宋小简这类人,”陶成想说什么,最终又放弃了,只扯了下嘴角道,“她这纯属自己以前遇人不淑,非要给所有人都打上标签。”
——但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问题点不在林总身上,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这个人全在为对方考虑,一句没提过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