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主人亲手做的,安德烈略有遗憾,不过这也聊胜于无。
钟情手里闲下来,脑子却没闲下来,盯着玫瑰丛某处不知想着什么。长久的沉默中,安德烈少见地主动抛出话题。
他的聊天技术并不高明,想来想去只想到上次来这里时见到的玻璃花房。
他假装不经意间问起:“你的瑞云殿养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钟情在短暂愣神之后,猛地站起来,提着小水壶就往花房里跑,差点被藤椅绊一跤。
安德烈跟过去,看见那些娇贵的白色菊花因为主人的遗忘已经发蔫,丝绸一样的花瓣边缘泛出枯萎的黄气。
腺体这个时候又开始作怪,涌上大脑的情绪在某一瞬间占据了钟情的神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已经先一步滚落眼眶。
钟情心中暗骂,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得完善自己的深情人设。
他苦笑:“让元帅见笑了……离开严楫,我似乎什么也做不好。”
安德烈没有说话。
等到钟情擦干净眼泪平复好情绪,他也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后钟情主动开口佯装轻松:“该吃午饭了,元帅要一起吗?”
安德烈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下楼。
去餐厅的路上,钟情没话找话,给安德烈好好介绍了下整座房子的装潢。
安德烈默默听着。许多家具都是军部出品,大体上和旁边他那所别墅没什么两样。但因为有一位Omega主人的缘故,这里角角落落都塞满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比如沙发上的猫咪抱枕,桌角的防撞贴,以及冰箱上的便利贴。
走在身边的人叨叨絮絮,说着这个是严楫喜欢,那个是严楫想要——全都是严楫、严楫、严楫。
两人在餐桌两边坐下。
钟情说得口干舌燥。他也算是口才不错的了,在自己的位面曾与百人舌战论道大获全胜。但此时面对锯嘴葫芦一样的安德烈,也实在是挤不出半点话题。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句话有问题,安德烈的脸肉眼可见越来越黑。
所以他闭了嘴,吃着吃着突发奇想,在萝卜上雕了朵花逗客人开心。
安德烈捧着萝卜花,姿态僵硬得像捧着一枚炸弹。
他问:“这也是严楫喜欢的吗?”
“严楫不喜欢萝卜。”钟情道,“可元帅不是喜欢吗?”
安德烈很慢很慢地抬眼。他看向钟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在梦里。
“您怎么知道?”
“我在食堂见过你几次。”见他还在发愣,钟情觉得奇怪,催促道,“元帅吃呀,我洗过手的。”
他伸出双手在安德烈面前晃晃,表示自己的手真的干干净净。
他的手指洁白颀长,骨节清秀,美中不足的是食指缠着纱布,刚刚雕萝卜的时候被水果刀划伤,还是安德烈帮他包扎的伤口,顺便不经意薅下无名指上的婚戒,丢在洗手台上。
安德烈把那朵萝卜花一口咽下去。
吃进肚子里的萝卜花在身体里生根发芽,种子溶进血液里,顺着血管一路开花,美滋滋地甜到心底。
见他吃了,钟情终于满意:“看来味道不赖,严楫还没见识过我这门手艺呢。等他回来,我就可以给他雕苹果花了。”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冷了。萝卜花失去赖以生存的温床,顷刻间凋谢枯萎,温暖甜美的幻象从安德烈的世界全部抽离。
他清醒过来。
晚饭结束,安德烈起身告辞。
他回到自己家中,往日看惯了的装潢今日显得格外寂寞空旷。回头望去,不远处那座玫瑰洋房两者暖黄色的灯,就像一个头戴花冠的美人,温顺而娴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曾经被强行压制下来的怒气在这个时候终于再次破土而出。
三天时间,两次眼泪,都是因为一个人——那幢房子和房子的主人都在等的人。
那个人在的时候,钟情眼里装着他;那个人不在的时候,钟情心里装着他。
安德烈心中不受控地升起一个阴暗的念头——
或许只有严楫永远不回来……钟情才能忘了他。
第9章
安德烈第三次来的时候终于不是空手上门。
他带来工具,在钟情不解又期待的眼神里,在院子里扎了一个秋千。
对这个秋千,钟情爱不释手。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还从来没有玩过秋千,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玩过玩具。
强压之下,联盟的娱乐方式很少,而唯一的Omega战士钟情所有童年时光都是在训练场度过。
安德烈坐在一旁吃着主人家犒劳的小甜品,对秋千起到的作用感到满意。
天台上垂下的玫瑰花依旧被养得很好,一朵一朵花开不败,院落里的橙花和鹿子草则显然是已经很久没有修建过,茂盛的枝叶都要长到路边来。
在这里扎一个秋千并不为别的什么——都是花,当然要雨露均沾,对玫瑰过于关注不是什么好事。
钟情在秋千上晃晃悠悠。
他玩够了才看向安德烈,微笑道:“元帅要有几天不能来蹭吃蹭喝了。”
安德烈拿着小点心的手一顿:“为什么?”
钟情笑眼微弯,看得出真的很开心:“我要去首都星看望我的父母,校长已经准假。”
安德烈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不妥。似乎过于亲昵了些,到有些冒犯的地步。
但钟情不以为意,轻轻巧巧地答应道:“好呀。”
首都星是联盟的政治中心,横跨整整三个星系。那里有最杰出的人才,最富有的家族,和最隐形的牢笼。
太空星船已经将跃迁的强度放到最低,但钟情还是因为身体难受,整个旅程都昏昏沉沉,飞船停靠后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过来。
钟家其实已经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
之所以还总是被人想起曾是没落的贵族,是因为钟情的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曾经研究所的杰出人才,诺亚程序破译和特工组织都有他的参与。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他还很年轻,因为某些原因过早赋闲在家里。
他的妻子,也就是钟情的母亲,是一位很美丽的Omega。她的身体也很不好,不是因为基因,而是因为药物。
她违背了Omega的本性,为了避孕找来违禁药物服下,差点因此死在手术室。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并不是没有收获,她成功毁掉了自己的生殖腔,所以钟情没有弟弟或妹妹。
司机安德烈被打发出去自己找乐子,钟情留下来和父母单独相处。
三个人沿着僻静的小路慢慢走着。他们聊着稀松平常的小事,多是钟情和母亲说话,父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补充两句。
他们的退休生活乏善可陈,钟情婚后近似于家庭主妇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可聊的。很快就没有话题可谈,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钟情突然道:“我找不到诺亚身上任何的突破口。”
“别急,他是整个机器人军团的智能中枢,当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开口的是Omega母亲,“我有预感,这次诺曼星系的战争之后,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Alpha父亲也在一旁附和:“和诺曼的这场仗打赢之后,他在军部的势力和威望就要超过许多长辈了。他不会无所作为的,钟情,你要耐心等待。研究所那边有些消息没有瞒着我,我根据它们写了些分析,你有空就看看。”
“嗯,我会看的,父亲。”
一家三口还没好好聊上几句就又把话题扯到工作上,顿时也失去散步的心思。
Alpha父亲催促儿子赶紧回家看他写的分析报告,对此母亲只能歉意地看着钟情,没有开口阻止。
钟情刚回到家就被关进书房。
那份分析报告被压在抽屉的最底层,钟情把它翻出来。
这是一份手写的分析报告,字迹刚硬的长篇大论里偶尔插进一些娟秀小巧的补充。
母亲的见解总是一针见血,父亲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