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果然带着木轮椅游上来。
这架特制的轮椅浑身涂了桐油,防水性很不错,在海底浸泡整整一天木材内部也没有渗水。
上岸后钟情推着轮椅走了几步,发现没什么损坏,擦干净后便把男主扛到轮椅上坐着。
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找找那把掉进海里的刀,便再一次跃进水中。
一连三次一无所获,钟情有些气馁,想着不如算了,就听见脑海里传出一个声音:
系统:【侍从官来了!】
刚想坐下休息的钟情:【……他可真会挑时间。】
三次长时间水下闭气,就是再怎么精力旺盛的身体也该感到疲惫了。但是钟情没有犹豫,稍微平复下呼吸后便要再次潜下去。
这一次,男主拉住了他的手腕。
一名绅士是不会对别人的事多加过问的,显然贝尔此时违背了这一规则。
他忧虑地看着水里的人:
“你在找什么?”
钟情没有直接作答,他抬手一指,示意面前人去看自己的头发。
原本齐长到膝盖的金发被割得七零八落,束发的丝带早以不知滑到哪个角落,满头发丝就这样凌乱的散开,但丝毫不折损男主的美貌,反倒让那张宁静圣洁的脸增添几分风情。
钟情羞赧一笑,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
“之前情急之下割断了你的头发。我的刀也跟着掉到海底了,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得找回来。”
说着便挣开手腕上的禁锢,弯腰滑进海水中。
贝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突然抬手捻起一缕落在耳侧的发丝。
他静静地沉思着。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皮肤的触感,湿润的、光滑的,是天天游曳在水中,才能浸润出来的柔嫩丰盈。
对于一个渔民而言,这身皮肉或许美丽得太过奢侈,被掩盖在粗布麻衣下无人知晓。就如同那张漂亮的东方脸蛋,被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表象遮盖后,倒也真的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但是除了过分的美貌以外,他身上似乎也没有别的特质,与生活在这里其他渔民并无不同。
美貌就像金钱一样,对普莱斯顿而言是能够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所以并不珍贵。
真正吸引贝尔目光的是这个东方人的灵魂。
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隐匿着许多沉重的东西,比如命运、比如真理。
贝尔普莱斯顿有一双奇异的眼睛。
这奇异并不只体现在比家族中人都要深邃的幽蓝瞳色,还体现在他被授予司铎圣秩的那天,突然聆听到圣召,觉醒了能看穿旁人灵魂的能力。
大多数人的灵魂都由各种颜色组成,斑驳地勾勒出他们一生中为之痴狂的事业或是事物。信仰在他们的灵魂中占据大片色彩,信仰越纯粹越浓郁的人,灵魂的光点就越灿烂。
枢机会的各位红衣主教,理论上这世上信仰最纯粹的几人,包括他的父亲,灵魂寂寂无光,堆砌着各种阴谋诡计、金钱权势、和美人骷髅。
反倒是穷苦的平民拥有相对光明的灵魂,但他们信仰是在生活的重压下煎熬出来的,并不完全纯粹,所以那些光点也沾染上灰暗的尘埃。
他只有在幽暗海底濒死阖眼之前,才看到一个灿烂耀眼得如同阳光的灵魂,一尾鱼般向他游来。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升入天堂,看见了天使的圣光。
如果那不是天使,如果他没有在天堂中复活,怎么解释他被海水压抑到止息的心脏在那一刻,竟然开始重新跳动?
为此,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向魔鬼求援的机会。
但那或许只是他濒临死亡之前的幻觉。
因为离开海洋后的钟情,灵魂只有一片黑暗。
他不信任何神,所以他的灵魂没有光点;他不爱任何东西,所以他的灵魂没有色彩。
就只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枯燥乏味的人……
吗?
那个装满珠宝的钱包正堂皇地和衣物一同丢在沙滩上。那个漂亮的小偷抢走它们,却又这样不屑一顾地丢下它们。
多么矛盾……
就像他的灵魂一样自相矛盾。
远处出现一个穿着教廷服饰的人,正在焦急地四处寻觅。因为角度的原因,他没有看见贝尔,贝尔反倒先看见他。
腰间暗袋中封着一个哑铃铛,摇动时曾经宣誓效忠于他的人就能听见。
贝尔隔着一层布料抚摸那个黄铜铃铛,却迟迟没有摇动它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他仍旧注视着海面。
钟情已经是第六次下水。
他不再上岸休息,每一次浮上来后都只是伏在海面礁石上稍作休息,便再一次沉入水底。
他每一次闭气的时间越来越短,浮上来时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出水的地方也离海岸越来越远。
贝尔眉心紧锁。
他想过阻拦,但隔着遥远的海水,那人只是笑笑,换了口气后便再一次义无反顾地扎下去。
钟情在第四次下水的时候就找到那把小刀,但系统说按照剧情男主会和侍从官商量整整二十分钟回家复仇的大计,所以他不得不继续在海水中忙碌。
他不敢太过频繁地回头看岸上的人。
这个位面似乎很不同,说它逻辑严密吧,又能容得下审判者和监管者两位穿书局大佬联合做戏蒙骗;说它禁制宽泛吧,似乎又不太允许外来力量过多干扰剧情发展。
连系统的监控权都收回了大半,像上个位面一样,一旦提及某些关键信息,就会吐出一串乱码。
钟情只能自己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算着差不多二十分钟了,再耗下去天都快黑了,这才潜回岸边。
回头时远远看见那个侍从官正朝反方向离开,钟情兴奋问道:
【统子,这么久了,他们应该商量完了吧?】
系统看了眼时间表:【如果顺利的话,差不多。】电子音几乎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那我们……】
钟情心领神会:【那我们……】
一人一统异口同声:【打麻将去!】
钟情顿时干劲十足,为了更快游回去,憋了口气打算就这样一直潜到海岸边上。
他心中满怀着即将去找监管者和审判者搓麻蹭饭的喜悦——那块黑面包根本不顶饿,他几乎游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海浪倏地打过,原本回游的身影消失不见。
贝尔手心蓦然一紧,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紧盯着那片逐渐翻腾起来的海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象着可能出现的意外,而自己的双腿却干枯无力,再一次无比痛恨这副被诅咒被封印的身体。
就在他紧握铃铛即将摇动的时候,面前的海岸哗啦一声破开,雪白的浪花中钻出一个人来。
寒冷的海风中,那具赤裸矫健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细碎的光。
钟情自豪地打开双手,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捧到男主面前。
那是一个被剖开的贝壳,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铂金灰珍珠,在天光之下泛着幽蓝的炫彩。
“快看!我在海底找到的!”
又是一阵海浪打来,钟情将那枚珍珠放到贝尔腿上,一只手去取别在腰间的小刀,另一只手扶着男主的鞋子,在激荡的海水中勉强稳住身形。
“就是用这把刀找到的。”
小刀在他指间熟练地翻着花样,他抬头朝岸上的人一笑。
“是不是很像你的眼睛?”
轮椅上的人沉默无声。
面前的海洋咆哮着,和天色一样变得铁青。但眼前的灵魂一片光明,仿若璀璨阳光穿破云雾而来。
手中的黄铜铃铛跌落地上,发出咚隆一声响动。
这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令他震耳欲聋,目眩神迷。
一如胸膛处那颗突然重重跳动起来的心脏。
第123章
指尖抚摸到一层丝绸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贝尔狼狈地低头,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
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转移到别出去,看见钟情手上的小刀,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