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疍民靠海吃饭,也是信海神的。不过我母亲就是听信传教士的鬼话,以为海对岸有基督的赐福,遍地黄金没有暴|政,结果千辛万苦漂洋过海,依然还是这样重的税负,和这样贫穷的海岸。”
“在这里的传说是,遥远的东方遍地黄金。”
“是吧?两头骗,信不得。”
互相比惨让气氛陷入片刻沉默。
半晌,贝尔突然问:“……疍民,是什么意思?”
钟情解释:“就是水上居民,耕海为生的意思。在那边采珠,到这边捕鱼,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活计。”
“你不喜欢捕鱼吗?”
“拜托,我的王子,谁会喜欢捕鱼?为了活下去罢了。”
“就没有想过换一个职业吗?”
“说得轻巧,没有门路,怎么换?”
钟情抬眸斜斜一瞥,这个角度看人总会有些不太礼貌,但由他做出来时却毫无讽刺意味,只有爽朗的戏谑。
“不过贝尔,你还真别说,我想过要不去城里做工算了。听说城里现在不是很流行人鱼热吗?哪家马戏团要是没有一只装着美人鱼的水箱,都要被人耻笑。”
他突然站起来,撩开裤管,露出那双深色肌肤、笔直修长的双腿,兴奋道:
“告诉你,我有一门绝技,可以不用膝盖和脚腕踩水,只靠腰部的力量游出去,而且速度不慢,就像一条真正的鱼那样。”
他放下裤腿,笑道:“你说,要是我去马戏团扮条美人鱼,够不够我在城里养活我自己?”
他明显是在说笑,说话时眉眼弯弯,眼尾带着东方异族人特有的柔婉弧度,衬得那双黑瞳宛若这世间最温柔的颜色。
那双匀称而矫健的长腿在贝尔眼前挥之不去,他不得已闭上眼睛,快速地呼吸了两下,才能平静道:
“你一定可以。”
钟情哈哈大笑:“得了吧,城里可不是那么好去的。还是当伯爵好啊,自己就可以拥有一座城市。”
贝尔低低道:“我并不想当这个伯爵。”
“是吗?”
钟情对这种近似“近似何不食肉糜”的话接受良好。
男主嘛,志向当然不同凡响咯。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想当什么?”
“我曾经想过当一个吟游诗人。”
“……”
“后来想过当一个殉道者。”
“!”
“现在,我想当一名骑士。”
钟情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到了听见“殉道”二字就紧张的地步,虽然隐约对面前人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他希望他就这样永远不要想起以前的记忆。
他甚至不愿意让自己过分沉溺于从前,总是下意识忽视面前人可能存在的另外那个身份。
从惊慌中清醒,他语无伦次地夸道:“当骑士好啊,当骑士妙,当骑士……”
视线落在男主的腿上,钟情一下子卡壳,良久才憋出一句:
“所以让你赶紧回去嘛。”
他带着点暗示意味地说,“说不定路上你的腿就好了呢?”
贝尔笑笑,轻轻摇头。
“封印不解除,我的腿永远也好不了。”
钟情:“……唔。”
瞧这万恶的中世纪,居然把男主都给洗脑成这样了。
贝尔没在双腿的问题上自怨自艾太久,他直接跳过这个必要条件,朝钟情微微俯身侧首,一缕金发像是无意识垂落在钟情的肩上。
“成为骑士需要一位英明的领主为他册封,还需要一位美丽的心上人作为奋战的动力。”
他的睫毛在风中羞怯地颤抖了一下。
“钟情,你可以帮助我吗?”
“我?”钟情一指自己,“你确定?”
“……嗯。”贝尔轻声道,“你愿意吗?”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只要你不嫌弃。”
钟情起身,唰一声小刀出鞘,搭在男主肩上,爽朗一笑:
“你只有一个破木屋的领主册封你为骑士。”
“现在,你可以去寻找你的心上人了。”
第124章
搭在肩上的小刀如此袖珍,口中的词句却这样大气,像小孩子在扮过家家。
贝尔仰头看着面前的人,视线从他明亮的眼睛游移至微启的嘴唇,最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落在他被阳光晒成金色的发尾。
金色与金色也是不同的。
那颜色在钟情的发梢,浓郁得像是萃取了黄金的光辉。
但落在他身上时,却变得苍白、稀薄,沦为黄金棺材里裹尸的素绢。
他握住膝盖,按捺住那里汹涌的血液,低头无奈一笑。
“好吧,领主……我宣誓向您效忠。”
*
渔村的人们一天只吃两顿饭。
通常情况下,食物只有鱼和黑面包。
这些可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海鱼刺多肉少,很难填饱肚子,腥味更是让人无从忽视。因此根本不被定义为荤腥,连教廷规定的斋戒日都可以食用鱼肉。
而面包呢,又是掺了麸皮的黑麦做的,口感粗糙,味道酸涩,像在咀嚼泡过醋的沙子。
钟情打过四次鱼啃过四次面包,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统子……你不是说,男主家里很快就会来人把他接走吗?】
他幽幽道,【你倒好,天天和监管者审判者吃香的喝辣的。你知道我在男主身边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系统也很着急:【我一直都有帮你在问,但是这个位面真的太特殊了,能量强悍到连监管者都看不穿。菜精,你敢想象吗,这个位面明明就有两根支柱,但是另外一根,他藏起来了!】
【什么意思?难道是像第一个位面那样,支柱还未分裂到安德烈身上,所以暂时只有严楫身上有?】
【不。这个位面支柱已经分裂了。能明显地检测到第二根支柱的存在,但就是无法判断具体位置,就好像……它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一样。】
【连你们三个都无法感知吗……】
钟情若有所思,【这的确很奇怪。】
他垂眸看着面前两条小得可怜的海鱼,以及干得发硬的黑面包,静静思索着。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名堂,他支起胳膊撑住额角,歪头看向男主。
男主正在餐前祷告。
古老的希伯来语和贵族的华丽腔调用在这些诗一般的语句上,念出来就像唱歌一样好听。
他闭着眼睛,神态安宁虔诚,似乎面前是一顿大餐,而非简陋的面包和鱼。
钟情不太能理解这种强烈的信仰。
如果他信仰的神天天就给他吃这种东西……
那他一定会宰了这个所谓的神明。
得道只能成仙,离成神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钟情闻所未闻,毕竟成仙后他便来到快穿局做任务,暂时还不曾见过自己的同事,更不曾见到这条路上的前辈大拿们。
不知道神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些狂野,钟情便知道自己饿过头了。
已经整整两天了,这所木屋不曾有任何陌生人前来拜访,之前那个教廷服饰的侍从也没再出现过。
钟情心中焦虑得不行,男主倒是住得很安心。
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钟情身边,没给自己留出任何时间筹划复仇大计。就算钟情要外出打渔,也不畏艰险地一定要跟着去。
昨天晚上被海岸边的礁石颠得从轮椅上摔下来后,钟情还以为他会放弃,结果今天早上仍旧是那般淡然地笑着,说:
“我只是想陪你。”
看着那张人畜无害善良单纯的脸,钟情实在想不出他要怎么变成剧本上那个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传奇教皇。
轻声细语的祷告简直是最好的白噪音,钟情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贝尔念完最后一句祷告词,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钟情——支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却很坚强地没有彻底睡去,仿佛现实中还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