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我现在还没喜欢上你——”
“别再离开我了。”
钟情哑然。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埋在脖颈中的那张脸是如此的冰冷,连同那个喑哑的声音,都像是带着万年不化的寒气。
钟情突然意识到,或许自他离开后,面前这个人就从未离开过这里。
难怪执事会说,他一直在等他。
钟情伸手摸了摸贝尔的脸,想用自己的掌心的温度让那张脸温暖起来。
“你是个傻子吗贝尔?这么冷的冬天,干嘛像这样傻等着?你身体又这么弱,万一病了怎么办?”
依照这个时代愚昧粗暴的医学,感个冒可能就要被拉去放血,就男主这个小弱鸡身体……
“陪我去睡觉吧。”
依旧是带着寒气的声音。
钟情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双哀伤的、纯净的幽蓝眼睛,心软了一下,说道:
“好。”
柔软的天鹅羽绒被下,钟情百无聊赖,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
男主就在他身侧沉沉睡去。
这些贵族世家,从小就有礼仪老师跟在身后纠正言行举止时的每一个小动作,男主作为教皇的儿子,自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睡姿很规矩,除了一定要牵着钟情的手以外,并没有其他出格的地方。
钟情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便发现自己多虑了。
教廷的高层们固然也和世俗中人一样拥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因为拥有着无上权力,所以也无需克制这些欲望,但他们依然会在人前维持一副禁欲的面具。
这副面具也被当做枷锁施加在他们的后代身上,并且在从神学院毕业之前,在他们的成人礼之前,这副枷锁是牢不可破的。
很显然男主就被这副禁欲的枷锁限制着。
他口中的睡觉就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钟情觉得男主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另一个含义。
他一一看过床榻周围那些华贵的陈设,心里和系统商量着要变卖多少才能还清这次欠下的赌债。
把男主送他的东西转卖还债,这做法虽然很猥琐,但钟情别无他法。
向执事借钱已经行不通了,向男主借钱更不可能。
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男主比十字禁卫军更清楚他的底细.
一旦他开口要钱,势必还是要回到那个问题上——他为什么要借钱?
但是剧情还不到男主知晓他是赌徒的节点,这个秘密在目前必须被严防死守。
这是他选择留下的原因之一,还有之二。
钟情侧过身,视线落在贝尔那张清俊的脸蛋上。
【统子,你说,要怎样才能让贝尔停止喜欢我?你不是说我这个位面绝不会被任何人喜欢上吗?】
【赌徒当然不会被任何人喜欢上,问题是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你是个赌徒。所以菜精,要不你忍一下?等最后你身份揭穿,他会离开你的。】
【……】
【我认真的菜精。】系统循循善诱,【你看啊,你现在还没答应男主,他就已经对你这么好了。要是你答应了他,那他还不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啊!到时候你撒个娇,梵蒂冈就可以横着走,偷偷出门打个麻将还不是小事一桩?你就答应了吧,我们四缺一啊!】
【……虽然你的建议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但还是要感谢你给了我灵感。】
钟情看着系统呆愣的眼神,轻轻一笑。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赌徒会变成赌徒……这可不是什么偶然或意外,命运早就写在他们的性格当中了。】
赌徒可不是只有在牌桌上才是赌徒的。
他们自私、卑鄙、懒惰,没有丝毫才干却妄想一步登天。
他们会为了钻研那几张牌、那几串数字,将从前为之奋斗的事业和爱好束之高阁,变得阴郁孤僻,像行尸走肉。
赌博输赢带来的刺激会影响他们的大脑,让他们逐渐失去耐心,变得狂躁,只有请求家人为他们还债的时候,才会伪装出温柔小意的模样。
赌博还会带走他们的良知。扭曲的三观会让他们将赌桌上的成功归根于自己,将赌桌上的失利归咎于家人。
他们会憎恨家人,恨他们为什么不能成为血包一直供他吸食。
而一个连自己的家人都会憎恨的人,钟情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别人爱上的资本。
同性恋并不是魔鬼,但赌徒是。
没有人会爱魔鬼,就像没有人会爱疼痛。
他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男主对他能有多么情深义重。
救命之恩的魔力的确很难抵挡,与其说男主爱他,不如说他爱救赎。
建立在救赎上的爱来得容易,摧毁起来也很简单——
只要让男主看清……
他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完美恩人。
*
钟情在修道院长住下来。
梵蒂冈是整个宗教的中心,但是面积并不大。各种建筑修建得气势恢宏,只要切身处地地走一走,就会知道其实之间的距离相当逼仄。
钟情现在很后悔。
修道院规矩森严,严进严出。为了有一个能光明正大离开修道院去赌场走剧情的机会,钟情查阅了多方资料,终于选定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方案。
他决定去念大学。
这个位面是有大学的,传授神学或是逻辑、算术、音乐等自由七艺,而且还是寄宿制。
寄宿制好啊,这样就可以切断与男主的联系,只需要每个月写两封信就好。
等到了学校,再用他高超的翻墙技巧,逃课出去打麻将。
这是多么完美的计划,但钟情万万想不到,梵蒂冈最著盛名的一所大学,竟然就在修道院隔壁。
贝尔在替他准备上学的用具,羊皮纸上印花华丽繁复,蘸水笔尖闪烁着黄金的光辉,铅笔套上着镶嵌着浑圆的卡波雄月光石。
“那是最好的学校,有全西方最好的音乐老师。他们不止精通西方的乐器,对世界各地的音乐都有所研究。我记得西撒图老师就很会弹唱东方的歌诗。”
钟情强颜欢笑。
“我也在那里念书,不过是在神学院。和音乐学院距离有些远,但我们依然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
钟情心中暗骂自己羊入虎口,面上什么也没表露,手里却扯落贝尔颈间常年不离身的项链,取下纯银十字吊坠,黏在木杆上。
然后将象牙球杆垫在这根神圣的十字杆上面,凝神屏息,顺畅击出一球,满桌宝石骨碌碌滚动着,烛光映着纱帘,光华流转。
面对这样渎神的举动,贝尔只是一笑,将书袋递过去。
“再不走,我们要迟到了。”
这样短的距离,溜达着就可以过去,但出行还是用上了马车。
不仅因为男主的腿脚不便,还因为这是身份的象征。
四匹黑色的骏马带着银白的面具,额头中心镶嵌着剔透的红宝石。它们安静驯顺地立在原地,身后是一辆同漆黑的马车,挂着毡壁,正中央印着一枚蔷薇花与十字架的徽章。
这是普莱斯顿家族的家徽。
骏马一路慢步小跑至学院门口,这里全都是来自各个贵族的后代,穿着各色的学院服或礼服,举止优雅神态自若,和周围的装潢一样,精致而华贵。
所以尽管已经安排得这样妥当,从车厢坐到轮椅上的动作还是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过来,再礼貌地移开视线。
只有一个人视线从未躲闪,那目光像是利剑一样极有存在感,钟情似有所觉,抬头看去。
看到那人的模样时,钟情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采珠小刀,上前半步挡住轮椅上的贝尔。
利落骑装,金色短发,强壮得像一头狮子——
这是教皇的小儿子,婚生子,高贵母系血统的后代,手握半支神圣骑士团,闲谈中下一任教皇的人选……也是亲手将轮椅上的兄弟推下悬崖的人。
洛萨尔普莱斯顿。
身后贝尔捏了捏他的衣角。
钟情能感受到那动作的含义,带着感激、动容、和委婉地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