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过于直白赤裸的东西总是不好看的。悬浮在空气里的植株,就像我们这些流浪在太空里的人类一样,像个怪物。”
“而这里的仿造品,”钟情把手里的土壤慢慢撒下来,“聊胜于无而已。”
“联盟议事大楼最顶层有一颗用地球土培育的树。”安德烈开口道。
“研究所也有一棵。”钟情道,“我听说兰凯斯特家族也有一棵。”
“你喜欢的话——”他的话被钟情放在唇边示意停下的食指打断。
“我并不觉得遗憾,也没有什么非要据为己有的心思。我只是坚信我们会像古中国人类坚信的那样,有朝一日会带着这些泥土,回到它们和我们来时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快言笑晏晏,缠了他半年时间的病气被暂时一扫而空,苍白透明的皮肤下血管在有力地跳动。
这场景在阳光下有些眩目,植物和泥土的香气似乎也在预示有什么东西将得到新生。
在这迷离的幻象中,安德烈开口道:
“你还想要一个秋千吗?”
钟情抬头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想要。但是你只能明天扎,今天必须坐在这里陪我把园子布置好。”
眯着眼睛的笑容显得生动而狡黠,他拉住对方的袖子,半点气势也没有地命令道,“不许逃。”
*
即使布局规划完全不一样,安德烈家的花园也还是一点点在钟情的照料下,越来越像隔壁洋房从前的模样。
他们都相当默契地不再提起严楫,最终浓重的悲伤过去之后,时间变得平淡如流水,在花开花谢和一声声早安晚安当中悄然流逝。
剧情安然无恙得系统都闲不住,又跑出去挣外快。
终于某天钟情把它叫回来,它兴奋不已:【小菜菜,你又要开始作妖了吗?】
钟情刚送走一位来客。
年轻的次帅应元帅命令,来元帅家中取一份文件。按照命令,他本来是不能打扰钟情的,但钟情主动走出房门,一定要留他喝一杯咖啡。
能在安德烈身边走到这个位置,这位次帅自然也有些城府。但在钟情面前,他依然像个愣头青,只是稍稍一套话,就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元帅难道不曾和夫人讲过吗?他那日从两百五十万光年之外赶回来,到医院的时候浑身没一块好皮肤,连内脏都受了损伤。主席以为是有什么重要军情,带着智囊团坐在病房里等他醒来,结果元帅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是——他想和您求婚。”
“可我已经答应严楫了。”
“是啊,元帅只晚了一步。所以他伤没好就又跑回莱昂星系,之后整整三年,一次都没有回来。也难怪元帅不愿把这些事告诉您,他那么要面子。不过夫人可以在元帅的房间里到处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元帅当年求婚的戒指。”
他大概是误解了钟情和安德烈的关系,说话的时候有一丝羞赧。
钟情谢过他,将对方送到门口,在对方依依不舍的视线中关上门。
这所房子没有任何地方对他设防。他走进安德烈的书房,果不其然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那枚戒指。
丝绒的戒指盒上还带着陈年血迹,盒盖打开,钻石戒面熠熠生辉,内圈刻着两个字母——
Z。
Q。
钟情捧着戒指,在安德烈的书房里静静坐着。很快他就听见飞行器急速降落的声音,然后是仓促的奔跑声。
书房门被粗鲁得大力推开,钟情抬头朝走进来的人微笑:
“感谢元帅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想我该回家了。”
第15章
安德烈的声音压得很低:“家?”
“是啊,我的家。就在隔壁。”钟情笑意不变,“我已经联系军区,让他们派人把那所房子修缮好。他们也承诺,不会再放严家人进来捣乱。”
安德烈深深凝视着他,一步步走近。走廊外的灯光渐渐被他的身形挡住,钟情所坐的位置慢慢陷入昏暗中。
“你还没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除严楫以外任何人的私事。”
钟情抬头看着他,眸光坚定、不躲不闪,“我和元帅是交好的朋友,从前往后,永远都是。作为朋友,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安德烈答非所问:“我只晚了一步。”
“战舰无法承受第八次跃迁……我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还是晚了一步。他向你求婚的时候,我就在门外。”
他大概从来没有用这样轻的声音说过话,像是怕极了身前的人说出否定的字句。
然而钟情直视着他,不为所动地说:“请元帅让开。”
安德烈脑中有一刹那空白一片。
“为什么?”他几乎是颤抖地问,“我的爱……让你反感吗?”
从这样冷淡自持的人口里听见“爱”这个字,钟情有片刻恍惚。随即回神,冷硬地说道:“我只是不能接受。”
“您太偏心了,钟助教。”
安德烈喃喃,“从十年前起,您的眼睛里就永远只有严楫。军校里所有考核我和他都是并列第一,您同时向我们道贺,但您的眼睛永远只看向他。”
他质问着:“现在您面前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您还是一眼都不愿意看我!”
“我并不曾因为偏爱严楫而影响我的教学。安德烈,你该得到的东西,我都已经给你了。”
钟情回答的声音很冷静,可越是冷静,就越让安德烈感到悲哀。
“如果我还想要别的呢?”
他蹲下来,仰视着钟情,双眼泛红,声音嘶哑得像是在乞求,“钟助教,我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
即使看见安德烈第一次显露出脆弱的情绪,钟情还是不为所动。他声音轻柔,语气却不容拒绝。
“我永远不会背叛严楫。我不能再让你这样错下去。”
“错?”
安德烈怒极反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个活人的手,每一寸皮肤下都有数以万计的细胞正在工作,脉搏日夜不休地跳动,血液恒久奔腾。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一个亡魂。
错?
呵。
早在他亲眼看着严楫跌落虫群的时候,他就已经犯下不能回头的错误。
某种被强行压抑下的阴暗情绪在心中泛滥成灾,他初时理不清那是什么,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他不曾品尝过、属于弱者的情绪——嫉妒、愤懑、绝望……还有不甘。
安德烈闭上眼,很快又睁开。
只有弱者才会摇尾乞降,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来拿。
片刻凝滞过后,安德烈站起身。
他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钟情跟在他身后,走出书房后立刻朝别墅大门走去。但当他走到门边时,才发现这扇门已经被锁死。
钟情徒劳地扭动把手。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钟情转身,看着几步远的安德烈冷声道:“你要软禁我?”
“严楫已经死了半年。”
安德烈已经恢复成原来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之前的脆弱悲痛仿佛都只是幻象。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说出的字句却不带丝毫温情。
“他死了,但我还活着。那么,你总有一天会忘了他。”
*
钟情和安德烈之间的冷战持续了很长时间。
应该说是钟情单方面躲着安德烈。
他每天坚持早睡晚起,完美避开安德烈在家的所有时间段,顺便也取消了每日共进早餐和晚餐的活动。他原本想连院子的花也不管,但实在看不惯安德烈的园艺水平,还是会每天抽安德烈外出工作的时间走出房间给花浇水松土。
这样一来,他们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明明知道对方就在身边,却无从相见。
安德烈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会给钟情带回来许多小礼物,见不到钟情,就摆放在他房间门外。也还是会准备很多有趣的小故事,没机会讲给钟情,就输入到智能管家的系统中,让它为钟情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