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我们和好吧。没有你,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好……”钟情顿住,突然想起客厅里那一大堆外卖袋子,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庄严忍耐片刻,终究没能忍住,他回过身去,俯身将钟情抱了个满怀。
他用的是能将怀中人揉进骨血里的力道,钟情被这样紧紧箍住,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在庄严很快就放松双臂,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错觉。
钟情搂住庄严的脖子,防止他突然跑掉回避话题。
“庄严,你原谅我了吗?”
庄严扭头想要避开视线,钟情却不依不饶,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他的眼睛。
庄严微微闭眼,几乎是狼狈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原谅你的资格。”
“那等我病好了,你还会生我的气不理我吗?”
“对不起。”庄严低下头,和钟情额头相碰,这样近的距离里,即使轻言细语也如同誓言一般振聋发聩,“我是王八蛋。以后不会再这样。”
钟情轻笑一声,眸中泛起滟潋的柔情。他天生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善于诱惑的眼睛,每当他这样看别人时总要引起一番误会,只有庄严最知道他其实别无想法。
“那我以后还能继续当滥——”
最后那个字被庄严按住嘴唇,没有发出来。
“你不是滥货。”
“?”
“你是情圣。”
钟情微怔,一个翻身坐起来到处找手机:“庄严,你快再说一遍,我要录音。”
“录音?”
“难得听到你说一句甜言蜜语,当然要录下来循环播放了!”
庄严看着钟情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晶晶的眼睛,面上浮起一丝悲哀的温柔神色。这怪异的神色隐藏在黑暗中,连它的主人都难以察觉。
庄严想,其实是钟情不知道他有多想他。
想念到不敢和他见面,不敢和他说话,因为只要和他多待一秒多说一句,他就会立刻心软。
就像现在,在分开数日后的第一次相见,他便心软了。
这是一种认命的心软。
他承认了这个事实——他爱的人不仅是一个直男,还是一个渣男。
他看着钟情送到他嘴边的手机麦克风,无声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温驯地重复道:
“你是情圣。”
钟情笑得很开心。
待他笑够,庄严又问:“茶几上有消食片,肚子也不舒服吗?”
钟情没想到他这么细心,赶紧卖惨:“是呢,疼得我一身冷汗。”他拉住庄严的手往自己后颈探去,“不信你摸。”
庄严却抽回手,转而覆上钟情的肚子。
“我帮你揉揉。”
适中的力道让钟情昏昏欲睡。
庄严揉得很有技巧,这全是在钟情身上练出来的。这具身体和身体的母亲一样,肠胃都不太好,钟情小时候没少吃它的苦。庄严看不下去,每次钟情胃疼,就自告奋勇帮他揉肚子。
半梦半醒之间,钟情有几个瞬间还以为自己仍是十年前那个和庄严相依为命的小孩。
他像小时候那样覆住庄严的手表示感谢,那只手微微一顿,随即带着钟情的手一起动起来。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庄严心中的惶恐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没办法将那个字和钟情联系起来。无论是偶尔想到,还是听钟情亲口说出,都让庄严觉得心惊肉跳。
死——多么可怕的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把刀,每一刀落下斩断的都是一段幸福的记忆。
庄严拼尽全力想给钟情儿时记忆里一样的幸福,但他知道他没有做到。
父母双亡,并且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亡故,钟情看起来似乎已经从这个十年前的噩梦醒来,提起他们时总是面带笑意漫不经心,其实从来不肯去面对事实的真相。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支撑自己的理由,为名,为利,为孝敬父母,为子嗣传承。庄严是为了钟情,那钟情呢?
庄严没有找到过答案,所以总觉得钟情像风,环绕在他身边,但是怎么也抓不住。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让他心如刀割额般的念头——钟情变得多情,其实他应该要高兴的。
至少终于有一件事被钟情放在心上,至少他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有了关联,或许就不会再那么飘渺无依,如同幻影。
庄严拿了毛巾帮钟情擦脸,然后上床将他抱进怀中。
钟情依然全然地信任他,任由他抱着,彼此亲密无间地依偎着。半个月来的隔阂消失不见,又或者说它其实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被窝温暖,庄严心中却一片寒凉。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死去。只是那死去的尸体依然庞大无比,勉强撑出了一个体面如昨的表象。
*
等待林姿寒出场的两个月里,钟情的生活变成三点一线——庄严身边,女友身边,他自己家。
庄严说到做到,不再对他的恋爱发表任何意见。
钟情最开始还有些担心,出去约会的时候总要遮掩一番。这时候的庄严就算发现他在撒谎也不会拆穿,只是沉默着看着他出门。
反复几次后,钟情确定庄严是真的不会插手,便开始放飞自我。
在大家长前过了明路的好处就是,他不必再偷偷摸摸进行地下恋情。
他可以在庄严面前正大光明打电话约女孩子出门,可以开庄严车库里任何一辆车带她们出去兜风,还可以请她们到家里,在与庄严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尽情打游戏。
不过渐渐的,钟情打游戏的次数开始减少。
考试周快到了。
他倒没有很在乎成绩,但不能影响人家女孩子们,所以主动减少邀请的次数。正好庄严在意这个,钟情便顺着他的心意,这几天一直都和他一起泡在图书馆里。
太久没和女朋友亲密接触,皮肤上泛起微微的疼痛,带着如跗骨之俎的烦躁感。
这种程度的疼痛钟情还能忍受,没去管它,全当给自己提神,不过面上表情又恢复成之前那般倦怠懒散的模样。
尤其是图书馆停电三天,校方决定腾出食堂作为临时自习室后,他心情更加糟糕。
食堂刚清洁过,湿漉漉的地板折射着灯光,亮得晃眼睛。
钟情一边抱着书找座位,一边懒洋洋地抱怨:“庄严,好歹是你的母校,就不能捐点钱支持一下母校的基础设施吗?图书馆停电就不说了,你看食堂这灯,跟进了手术室一样。”
庄严无法理解食堂和手术室之间有什么可以类比的联系,但对于钟情这种神奇脑回路已经见怪不怪。
他简短地答道:“好。”
钟情难得来了点兴致,转过身,一边看着庄严,一边慢慢倒退:“这么爽快?”
“嗯。”顿了下,又道,“好好走路,小心摔了。”
钟情正要说怎么可能,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冲击力,他一个踉跄,扑进庄严怀里。人倒是没摔着,书撒了一地。
撞人的同学连声道歉,钟情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是自己没好好看路。
他蹲下身捡那一地的课本,捡到一半时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只白皙颀长的手。
那不是庄严的手。
庄严的手像常年搭弓挽箭的猎户,一双大手骨节凸起,青筋根根分明。而这双手却像是常年莳花弄草,手指细长俊秀,姿态灵活优雅。
手的主人捡起书递给钟情,不置一词便径直离开。
钟情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心中问道:【他就是林姿寒?】
【对。你怎么知道?林姿寒提前交换过来了,我正要提醒你呢。】
钟情露出一丝微笑。
他十分确定刚才他并没有碰到林姿寒,仅仅只是在较近的距离一块站着,他身上的疼痛瞬间全消。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身边有林姿寒那样多的粒子。靠近他时,都不需要钟情主动吸附,那些粒子就自发钻进模型缝隙中。甚至因为粒子质量太优越,即使林姿寒已经离开老远,那些粒子依然好端端待在他身上,以极慢的速度消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