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你父母了吗?你自己肯定是不行啊。”
女人道:“我妈觉得我很丢脸,她甚至因为我,觉得自己信的教是假的,当然也不肯认我,我爸也觉得很没面子,身边的所有小孩,只有我这么小就怀孕了。”
她的叙述很少有逻辑,大部分都是感情指引着,想到哪儿就说道哪儿,张灯意外地能听得很明白,很舒服,也完全能理解她想说什么。
女人道:“我自己生的孩子,不过没照顾好,孩子出了月子之后就死了。”
张灯:“……”
张灯要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了。
女人说道:“你觉得咱俩谁更惨?”
“痛苦是无法比较的,”张灯说,“但是你更惨。我承认了。”
张灯道:“天啊,我没法想象。”
女人很冷漠道:“这有什么。”
她看似对这一切毫不在乎,而这种不在乎,对生活的冷遇的种种漠视,反而证明了她已经对生活产生了创伤应激。
张灯说:“所以是白言给了你救赎的感觉吗?”
“他说会超度我的孩子,”女人说,“孩子不足月死掉是会缠着母亲的,他说会给我送走。”
饶是张灯巧舌如簧,此时也无话可说了。
张灯说道:“可是那也不怪你。”
“怪我,”女人说,“我不知道孩子睡着了不能离开人,蚊帐掉下来了,把他闷死了。”
张灯崩溃了:“你到底什么命啊?”
女人说:“我是老天讨厌的女人。”
“但是我认为老天讨厌所有女人,”女人说,“这个世界就是讨厌女人的。”
张灯不知道如何迎接这样一句话,卫原野说:“老天不喜欢任何人。”
“有一种说法,地球像是一座监狱,这里的所有人本质上都是囚犯,”张灯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但是我承认,你的水更热一些。”
女人道:“那你们就在上等牢房,我在地狱牢房。”
张灯居然无可反驳。
他本来只是想劝女人不要相信白言的话,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也不说不出更好的选择。
张灯:“但是信仰白言,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反而会越来越差。”
女人麻木地看着他,张灯知道这句话对女人来说,毫无意义。
张灯放弃了,他发觉也不是非要所有人都那么正确,反而是他的态度松动了。
张灯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盘腿坐下了,面对着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愣了下,说道:“松花。”
“你姓松?”张灯所在的世界里没有这个姓。
“怎么了?”女人不明所以,“我随我妈姓。”
“你好,”张灯伸出手来要和她握手,“我叫张灯。”
女人很迟疑地看着他,然后试探着伸出手来,两个人的手交握,张灯忽然抱住了她。
张灯道:“对不起。”
“辛苦了,”张灯深深地道,“你真的辛苦了。”
女人眨了眨眼睛,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位置,犹豫着,还是没有碰到张灯。
张灯道:“如果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真的?”女人并不相信,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戒备。
张灯:“我能力有限,但是能帮的一定会帮的。”
女人说:“我听人说,我妈好像眼睛看不到东西了,我不知道她怎么生活呢。”
张灯:“……”
张灯问:“你还……”
“她很要强,给人家做手工活挣生活费,”女人说,“她也没有保险,我不知道眼睛瞎了,她还有没有钱。”
张灯道:“你很爱她。”
女人马上否认:“不,不是的。”
张灯换了种说辞:“你关心她。”
女人认真地道:“我是个心很软的人。”
“她怎么样对我无所谓,”女人说,“但是谁也不要死,都活着。”
张灯:“那如果你孩子的灵魂安息了,你打算干什么去?”
女人却道:“我哪都不会去,一辈子追随导师。”
“他是个善良、博学、伟大的人,”女人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词语全部安放在白言身上,“只要他还要我跟着他,我哪都不去。”
张灯在黑暗中看着她目光炯炯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女人愿意为了白言和两个陌生男人进入陷阱——
张灯道:“你爱上他了?”
女人没有回答,转过脸去了。
这是在张灯看来的,最糟糕的局面也不为过了。
张灯站起来,看了眼卫原野,即使卫原野在黑暗中,张灯也能感觉到卫原野也在看自己。
他和卫原野的交流大多都是靠视线,张灯意识到,其实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大说话的。
很多时候互相看着对方,就已经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这种默契对于他们这种新晋情侣来说,应该说不容易的,但是张灯发觉,现在他似乎都不需要看见卫原野的眼睛,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原野站了起来,他很高,气质又很冷淡,走过来的时候气压让女人感到警觉,她道:“你要干什么?”
张灯说:“再见吧。”
“我尊重你的爱情,虽然我觉得以后你会后悔。”张灯尽力不做一个无聊的大人,他知道爱一旦滋生,最快熄灭的方法就是任其生长,越阻拦就会变得越疯狂。
女人皱眉道:“你们出不去的。”
卫原野见他聊完了,掏出枪来,走之前,他看了看那尊瓷像。
“怎么了?”张灯问。
卫原野摇了摇头,对着门锁来了一枪,门“砰”地一声弹开。
“等等……”女人道。
张灯他们真的回过头来,女人踟蹰着说:“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能放过他吗?”
张灯叹了口气,出不去的又怎么会是他们。
张灯道:“我们不是为了为难谁来的。”
话也只能说道这个份上,张灯本身没有能力做出任何保证。
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房间没有人,或许白言也知道关不住他们,所以早早地避其锋芒。
张灯觉得这个白言做事确实透露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似乎真的能预知一些东西。
而这种感觉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很快判断出,可能是之前的任务也给过他这种感觉,只不过他被清除了记忆,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天,他们如常去上班。
黎麦早早地已经到了工位,看见张灯的时候,黎麦精神状态良好。
张灯问:“黄晶晶怎么样啦?”
“啊,”黎麦道,“昨晚她没在我那住。”
张灯:“为什么呀?……等等,不会是?”
黎麦一副你懂的样子,说道:“那男的昨晚给她打电话道歉,在我家楼下不走,她下去之后,俩人对着哭,又对着笑,然后又抱在一起,然后就走了。”
张灯说:“我大受震撼。”
“我也震撼了。”黎麦道,“不过她告诉我这次会分手的。”
张灯:“很难相信。”
“什么很难相信,”黎麦道,“你就不用相信。”
但是黎麦似乎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她对张灯道:“我今早量体重,132斤,我居然瘦了十斤啊。”
“你不是140吗?”
黎麦:“骗你们的,其实142。”
张灯把自己的书包放下,伸了个懒腰,说道:“你对待体重的态度就像黄晶晶对待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