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偃书弯起的唇角翘了又翘,终于欢天喜地地、重重赏了这聪明的婢女。
得了二皇子的青眼,知蝉当然被送去了二皇子身边伺候, 又逐渐的,成了二皇子的大侍女。
江偃书还是喜欢每天给自己挑个漂亮玉佩。
他现在玉佩更多了,理由也更加千奇百怪。
但知蝉仍如曾经那样的。连附和的声音也小,但依旧哄的江偃书高高兴兴、眉开眼笑。
江偃书挑的玉佩总是分外特别,
但总能和当天知蝉给他穿上的衣服相得益彰。
大皇子是没有这样手巧的丫鬟的,所以总是只能眼巴巴瞧着江偃书腰间新封的玉佩,还有上面各种精巧漂亮的绳结。
江偃书就喜欢看别人羡慕他,但他也是很大方的。
看江黎清多瞧两眼,他就笑嘻嘻地把玉佩解下来塞进他怀里。
像打发身边仆从一般,动作轻慢、又毫不在意的。
反正这种东西他得到的轻而易举,
而这样的东西,他总是有很多很多。
但江黎清却只是捏着那玉佩,好好瞧了两眼,又蹲下来,重新把那玉佩好好给江偃书系上了。
“你不要?”
微微上扬的音调带着些不可置信。
“嗯,不要。”江黎清抿着唇,笑。又弯下腰给他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
江偃书没能从他眼里找到一点不舍的意味。眼神清明温和地,好像真的只是想看看。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还从没人拒绝过二皇子的好意!
反正二皇子脾气很差,生气的缘由也总是无厘头的,找不到道理。他插着腰,颐指气使,朝江黎清发了好大通脾气。
让江黎清必须每天辰时就得到他宫殿里候着,要看着他起床、吃完饭,然后亲自背着江偃书去学堂……
江偃书恶声恶气,觉得他让江黎清吃这么大苦头,他心里肯定恨死他的!
但他还不是得听他的。
他有些得意地想。
就算再讨厌他……江偃书忽然又皱起脸。
他突然转过身,扯住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江黎清的袖子,微仰起头,毫不讲理的,“你要是敢在心里偷偷讨厌我,你就死定了!”
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恶霸。
明明自他昨天对江黎清说出那些‘惩罚’后,今儿一大早可怜的大皇子就到了景华宫,又足足在二皇子寝宫守了半个时辰。等到二皇子终于睁开眼,又慢悠悠洗漱完,完全清醒了,第一句话就又是这样警告,又是逼迫地对待他。
可江黎清低头看着江偃书,他刚爬下床,只穿着层薄薄寝衣,头发乱七八糟,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人。以这样的角度,他的脸显得尤其圆润的,说出的话再凶也毫无威慑力。
像个琉璃做的漂亮人偶,
……也像翘着尾巴等人梳毛的猫。
江黎清以前是没见过这样的江偃书的。
二皇子很好面子,在外总是很注意形象。每天都穿着各式各样丝绸蜀锦的衣裳,戴着金丝编的精致玉冠,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贵气漂亮。态度也最骄矜,对谁都一副颐指气使的傲慢模样。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很难伺候的。
再加上这样泼天的权势……甚至不用张开嘴,只需要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无数潜藏暗处的利爪和如野犬一般愚忠的拥趸就会疯狂扑向冒犯他们主人的‘虫子’。
这样的能量简直让人无法不恐惧、颤栗。
可江偃书总是不同的。
他身上有一千种让人想要远离的特质,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前方再可怖诡谲的阴影似乎也能因为一万种理由促使你生出的一股勇气猛然将它冲开。
命运对他总是万分的慷慨,似乎不容许在他的人生里出现任何一点的不美好。
既想让人敬畏他,又不允许全然恐惧他。它要人爱他,又不能忍受他的回应。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
爱随处可见;
爱一文不值。
宫里的、他自己身边的侍女和太监都喜欢围着他,吹捧他、照顾他。所以平日里,二皇子到哪儿身边都不缺奴才。伸出手就有侍从蹲下来抱他,张开嘴就有宫女端上小食喂他,得了趣儿二皇子笑了其他人就笑,不高兴发脾气了就一堆人愁地团团转到处想法子重新逗人开心。
江偃书喜欢身边围着人,喜欢这样万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快乐。觉得自己这样很神气、威风。
他不知道这些人铺天盖地围上来的人是因为爱他。但他很大方,再宝贵的夜明珠他也能因为侍女一句异常体己的漂亮话随手赏去。再加上一点满意的眼神、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
于是,在那个侍女愈发震颤可怜的眼神里,他再也不找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一点身影。
她已经愿意为他去死了。
他终于觉得满意。
在连‘感情’是怎样的意思还不理解的时候,他就仿佛已经透过了诡谲莫深的人心,轻易又随意地支配着它。
这样的人,傲慢是应该的;想做什么,让别人为他做什么,也是合理的。
江黎清总是无法厘清那些绞缠在一起的混乱感情。
有的时候他夜夜地哭泣。
因为过于地早慧,早早的,他就已经能够理解宫人看向他眼神的意味,还有教养他长大的嬷嬷在一声一声的叹息里,默默落在他头顶温暖宽厚的手。
在皇宫里,太早拥有自己意志的后果,就是往后将伴随余生、浸透骨髓的痛苦绝望。
他难以想象,对他而言无比痛苦的情感竟然能够让另一个人这样毫不费力地支使。
他应当是一个恶鬼。
但那双与周围人全然不同的、漂亮的眼睛,又这样的天真,甚至从未掩饰的眼底的恶劣。简直又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是全然的干净。
江黎清讨厌江偃书。
他不亲近他,也不叫他弟弟。甚至因为在某种特地情境下的某种奇怪的想象,他要走了一只猫。一只雪白的、奄奄一息的猫。
江黎清爱江偃书。
难以自控地。毫无意识地。
江偃书坐着让人梳头,歪着脑袋把脸蛋子背对着江黎清。
袖口纤薄的布料被带起一点柔软的波浪。江黎清朝他走近两步,站在他身后,对那婢女张开手,温声:“给我吧。”
知蝉手里还捏着那枚软梨木的梳子,指甲紧紧篡进掌心,她半跪着,以一种更谦卑地姿态,去瞧江偃书。
二皇子一动不动,像是还在发脾气。
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分明就已经代表着默认了。
知蝉脊背立起一点,露出个温温柔柔的笑,恭恭敬敬地把梳子放在江黎清的掌心。
江黎清没给别人梳过头,但他很小心,也很有耐心。
废了一刻钟还多,江偃书发型终于和平日里一般神气漂亮。
可上学却耽误了。
更倒霉的是,严厉的宋太傅今天还带着向皇帝讨要了许久才拿到的旨意。
要给宫里学习的两位皇子挑选陪读。
今天的二皇子一如既往地过分!连一向听话好学的大皇子也不知怎的,也和二皇子一样,一起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
宋太傅胡子都气的又翘起来了,江偃书背着手,抬着脑袋看,觉得今天宋太傅嘴边上的‘八’字儿更翘了些。
“都怪他我才迟到的。”
江偃书撇着嘴,抬着手臂往旁边一指。好委屈的样子。
偏生江黎清依旧站的笔直,对江偃书的‘指认’供认不讳,只平静的认着错。“确实怪我。”
他的手艺确实不够熟练。
宋太傅狐疑地又朝他们看了两眼。
实在是因为两人平日的作风实在不能成为现在能轻易判定证据的理由。但两人的神色又太过安然。而且……二皇子这皮孩子做错事也是鲜少会这样立正言辞的胡言乱语的。
他姑且相信了。
于是他在朝两人念叨了一个时辰圣文礼教之类的东西后,又把江黎清单独叫到一边罚站了。
他拿着一卷经文,继续在案前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