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到上京有八百公里,临风从莱州到上京,用了九天的时间,商雪不眠不休地带着太医赶路,只用了七天半,就抵达了莱州。
太医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太医,最擅长治疗外伤,年轻的时候,也曾走南闯北,练得一身强健体魄,但还是差点死在了昼夜不停的颠簸路途中。
眼看商雪延进了莱州城,宋太医强撑起身体道:“世子,慢,慢一点吧,反正也,也……到了。”
商雪延根本不搭理他,一扬马鞭,双腿夹紧马腹,面无表情地驭马疾奔衙门而去。
宋太医坐在汗血宝马的前面,心道这不愧是陛下赏赐的,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不眠不休地跑了七天都没有倒下,又想起几年前,商雪延摔伤了胳膊,商衡安请他去给他弟弟看诊。
他不过是上药的动作重了点,商衡安就赶紧蹙眉提醒,说他弟弟身体娇弱,劳烦他动作轻缓一些。
这哪里是娇弱啊?就算是皇上面前威猛的羽林卫,怕是也禁不起在这样冷冽的冬日里片刻不停地赶路。
目光垂下,宋太医的眼神落在商雪延握着马缰的双手上,七日之前,从上京出发的时候,这双手白皙嫩滑的像是用羊脂膏玉养出来的,短短几日,红肿皴裂。
宋太医浑身酸痛地叹了口气,仰起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知州衙门上挂着的白幡。
宋太医神色愕然,扭过头,看向上京城怀金垂紫的世子爷。
商雪延盯着知府衙门前的白幡,心像是瞬间沉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洞里,止不住地往下坠,往下坠,坠的他心脏一片空虚,茫茫天地,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大哥,肯定不是大哥,怎么可能是大哥呢?去年夏日他回京还说今年要给他送嵩县的柑橘呢。
知州府里有几十上百号人,大哥还这么年轻。
商雪延翻身下马,他是上京城很会蹴鞠的世子爷,马背上扬手挥球都漂亮利落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翻身下马的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他下马的时候,身形趔趄,好像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一样。
他咽了咽喉结,艰难地跨进沉肃压抑的知州衙门,临木穿着麻衣走出来,瞧见商雪延,膝盖咔嗒一声,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双眼红肿道:“二,二公子,大公子,大公子昨日未时,昨日未时离世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商雪延有点意识不清了,他好像令人开了棺椁,他看见了他大哥那张熟悉的脸,脸色是青灰色的,眼睛闭的很紧,商雪延怎么让他睁眼睛他都不睁开,浑身都硬邦邦的。
这不可能是他的大哥。
绝对不可能。
元宵节的时候,他还收到了大哥送给他的信,说莱州的春节也很热闹,但还是上京的除夕令人心向往之,他争取明年回到上京过除夕。
这个脸色黑青,四肢僵硬,奇形怪状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大哥呢?
三日后,商雪延身穿麻衣,扶棺归乡。
苏清容眼睛开始变红,视线有一点模糊,她扭过头,擦了擦眼眶后,说话声是很清晰的,“二月初九那天,他带着你的棺椁走到了曲水镇,黄全等高丽人埋伏在此,想要抢走你的尸体,折辱来告慰被你剿杀的黄先那拨高丽匪人。”
商雪延是学过武的,虽然比不得真正的将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有见识过这么多的血。
他最多就是和其他公子哥争吵时推搡着动动手,原来刀插进血管里是会瞬间把血喷出来的。
商雪延想到大哥来莱州剿匪的这一年,大哥亲自带兵出去过剿匪,所以他也亲自杀过人吗?就像他现在这样?
余光瞥见竟然有人朝大哥的棺椁而去,商雪延拿着一柄鲜红的长刀,高丽匪人察觉到了身后冲过来的人,避开商雪延的袭击。
对方从马车上摔下去,商雪延忽然听见一声不知道谁发出来的小心,他看了一眼身旁漆黑色的棺椁,并没有感觉到哪里疼痛。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倒在了泥泞的雪地里,他并不觉得痛苦,只觉得这半个月来好累好疼,他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一觉醒来这是一个梦,大哥当然还在他身边。
苏清容眼眶微红地说:“延兴十九年,二月初九,小雪,阿延为了保护你的尸体,死在了他二十岁生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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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抱抱。
第71章
“阿延为了你命都不要了, 都不记得还在家里等他的父母了。”
商衡安开着车,脑海里最后全都是苏清容的这句话,原来是二月初九, 他生日这天去的世。
原来阿延上辈子的死因和他有这么大的关系。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禁地发着颤,商衔妄的手机一直在响, 商衔妄也根本注意不到, 脑海里思绪乱飞,他凭着本能开车来到了商雪延拍戏的片场。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知道他是商雪延的哥哥了, 没有任何人阻拦他进入片场。
这一场没有商雪延的戏,他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剧本。
意识到了什么,商雪延忽然抬起了头。
目光和商衔妄对视上, 他的眼皮身体竟然有微不可查地抖动,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压抑和悲凉的情绪。
商雪延放下剧本,快步走到了商衔妄的身边。
“大哥,你……”
“上辈子是因为保护我的尸体才去世的吗?”商衔妄盯着他, 一眨不眨地问道。
因为让父母要彻底地保密这件事,商雪延没料到大哥竟然会知道,脑袋里有瞬间的慌乱。
喉咙滚了一下,见有不忙的工作人员朝他和大哥看了过来,商雪延拉着他大哥的胳膊, 离开了拍戏的小院。
他抓着他的胳膊,走出小院, 来到巷子的尽头, 拐个弯,在盛夏季节,梧桐枝叶茂密的死角下说, “怎么死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
商雪延看着商衔妄的眼睛。
商衔妄眼睫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他用手掌托住了商雪延的下颌,慢慢地抬起手,目光持久地他和对视,商雪延的眼睛总是很干净,明亮,像是能把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浮尘都照耀出来的醒目日光。
商衔妄手掌从他的下颌移开,沿着他的脖颈,慢慢地滑到了他的后腰。
他收紧了抱着商雪延的胳膊。
商雪延下巴在商衔妄的肩膀处动了动,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头埋在商衔妄的肩膀上,双手也搂住了他的腰。
熟悉的檀香和茉莉气息,洗衣香氛的气息,成为了商雪延现在最喜欢的味道。
商衔妄深深感受着商雪延身上的温度,有很多的恐慌他没有敢告诉商雪延。
其实他比商雪延早一点看到了父母的消息,商雪延的微博他也会上,偶尔会看一下商雪延的私信,主要是怕一些污言秽语。
商雪延会看私信,但商衔妄不希望他看见一些充满了恶意的脏言脏语,就会提前在他的后台帮他删除掉。
在父母去公司的前几天的某个晚上,他看到了爸妈发给商雪延的私信,带了一张他们的照片。
没有人知道商衔妄的当时的恐慌。
他有办法让爸妈见不到商雪延,但是他知道阿延有多么希望能和父母在这个世界重逢,所以除了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商雪延他发现的私信,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能做。
商衔妄可以确认他在商雪延心里是很重要的,但他不确定如果和父母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哪边的分量会更重一点。
但其实从来就不用恐慌。
在商雪延的爱还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时候,他就是愿意为了保护商衔妄的尸体,生命都可以不要的商雪延。
他对商衔妄的爱一点也不比商衔妄对他的爱要轻,哪怕是一分一厘都不轻。
所有的恐惧和恐慌在这一刻彻底地烟消云散,商衔妄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兄弟的身份,父母的存在,同性之间的舆论,都是让商衔妄没办法彻底放心的存在。
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对他太重要了,几乎是生命一般的存在,所以哪怕是一点微弱的风吹草动,都会在他看似波澜不惊的身体里卷起一场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