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没了睡意，莱斯收好那个木匣，离开寝殿时，发现布达还等在外面。
“我在等您的回复。”布达说得直白。
瑟伊苏不方便过来（也可能是不好意思过来），就差遣了布达充当临时媒婆，将这份礼物亲自送到莱斯手里。
莱斯看了眼自己家的方向。
为了防止被打扰，瑟伊苏也安排了士兵在他家周围护卫。
就平时而言，确实让他能维持一个清净的生活。
但看布达这股不得到答案就没打算放弃的执着，莱斯确定他如果不给瑟伊苏一个回应，后者也同样不会轻易放弃。
暂时也不能直接离开，他还需要在不久后的宗教吵架大会上做开场致辞。
莱斯沉吟片刻，“你知道的，我之前对这件事……没什么心理准备。我可能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尽管在心里默默腹诽这还要考虑，他家殿下长期以来的一片心意果然都没被接收到；但在明面上，布达依旧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您在这段时间内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告诉我。”布达拍了拍自己。
莱斯：“………嗯？”
布达：“陛下说希尔凡、卡扬与巴伊莎都离开了您身边，担心遭遇像上次那样的致命袭击。因此，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由我来负责您的近身安全。”
莱斯：“……”
竟然连他会偷偷开溜这点都考虑到了。
“不必担心，陛下还说等交流大会结束，您派出去的那支队伍归来，我的职责也就结束了。”布达补充道。
莱斯默默瞥了他一眼。
等他们回来，他的身边不又变成了总有人守着的状况吗？
瑟伊苏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都对他有意思，反而放心让他们守着——除非他选择跟某个人私奔，否则很难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独自离开。
莱斯揉了揉额角。
“好。”
他应下。
往后一段日子里，莱斯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瑟伊苏也没有催促他，而是耐心的等待回应。
他是这个帝国的统治者，是这片大地唯一的主人。
他等得起。
如期举行的交流大会果然还没开始就吵成了一团，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各个宗教还要捏着鼻子坐在一起，光是不小心往对方那边看过去一眼都会被当成挑衅。
才将人聚在一起不到十分钟，火药味已经蔓延整片场地。
还好他只负责做开场致辞，不负责吵架。
莱斯刚站到演讲台，底下便骤然安静得彻底，无数目光投向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先知与圣者，鸦雀无声。
他的声音并不高，现场也没有话筒，无法将话语清楚的传递至全场。
因此，会场内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位特意安排的教士，专门负责一层一层地复述莱斯的讲话，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话语。
“诸位，我们终将长眠。”
第一句话，便令在座的所有人发出一点小小的哗然动静。
在绝大多数的礼仪体系中，谈论死总是很忌讳的。尤其是自己的死亡。
越有权势、越富有的人，更是越希望自己活的时间足够长，最好能够永生。
而台上那位初次见到的教皇，却以相当平淡的口吻，开场给他们投下一记惊雷。
“凡人终有一死。全知全能的神明被虔诚供奉，却永恒存在于这世界以外，仅向祂的造物投以不带任何干涉的注视。”
“或许，你们会认定，人类是弱小无助的。人类既不全知，也不全能，连存活于世的时间也不过数十年，轻易就会死亡。”
“因此，人类需要向神明献上祭品，获得祂的庇佑，才能得到宽容与仁慈的恩赐，满足自身的心愿。”
满座再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这位塞尔曼帝国的神权之首。
也听着他堪称大逆不道的发言。
“但，我要告诉诸位的是。”
那些话依然平静的响起，由一位接一位的教士一丝不苟地传递下去，直至整片空间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悲痛存在时，喜悦才会拥有意义。自身寿命短暂，才会寻求能留下永恒足迹的无限。”
“而这，是独属于人类的特权，也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思想。”
“思想会诞生概念，概念会催化认知，认知会推动行为。在生生不息的传承下，足够绵长的时间尺度会将一切糟糕的灾难抹去，独留下属于人类的精神与对理想的执着追求。”
“在座是这片大地上信仰最坚定的一批人，也是被各自教会寄予厚望的优秀人才。”
“我希望，你们未来不止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宗教与教义上，能进行更多的思考——我们可以在未来留下什么。”
“这也是我没有将这场会议称为【神学交流会议】，而是命名为【学术交流会议】的缘故。”
“来共同创造了不起的伟业吧，在我们能做到的有生之年里。”
——最后一句话讲完，满场响起的掌声长久不息。
莱斯走下演讲台。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他的动机与出发点虽说不算纯粹，却也不打算真的将这场大会变成单纯的聚众斗殴。
就像他对奥古瓦拉解释的那般，至少以官方立场出发，举办这场活动的初心不能是化身乐子人，专门想攒一帮神棍在一起吵架吧……
虽然从宗教意义上而言，他这番演讲的内容基本可以称得上是平等挑衅了所有教徒，外加他们信仰的神明。
不被当场绑上火刑架烧死，还得看在他是教皇的份上。
所以，莱斯对演讲能起到的效果也没报什么希望，与即将接替他登台致辞的奥古瓦拉微微点头打过招呼后，很快就离开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引起了多么震撼人心的轰动。
回到王城，莱斯也是一贯的深居简出。
没有手机与互联网，他没办法从外界得到准确的实时消息，更不清楚交流大会究竟成了什么样。
遑论这边还有一笔感情债要处理……
莱斯依然在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如何成功脱身。
结果就是半个月后，他便看见派出去的这支新教辨经队伍浩浩荡荡凯旋，比他预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不止。
莱斯：“……嗯？”
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什么情况，发生了大规模流血事件？
“是您的致辞。它引发的反响非凡，也令所有人反思起自己的愚昧与目光短浅。”
希尔凡向莱斯行了个礼，微笑着向他解释。
原先真的打算来争个高低的教徒精英们，纷纷自振聋发聩的呆怔中打开格局，决定将这场交流大会变得名副其实——学术。
医术、建筑、绘画、音乐……每个教派、乃至每个人都有各自擅长的东西。
在这场会议上，万神新教的圣子卡扬无条件响应教皇冕下的号召，第一个上台发言，仔细叙述了他唯一擅长的花酿酒的制作过程。
略微沉吟后，希尔凡也上台，简单讲述关于数学这门“神之语言”。
希尔凡讲得太高深，大部分人都是有听没有懂，目露茫然；但卡扬所作出的态度是切切实实的，言语认真且诚恳。
于是，他们也终于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这些经验贡献出来，与其他人一同分享、交流、讨论改进的想法。
于是，这场学术交流大会，最终耗时半个月便落下帷幕。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满载而归。
——除去此刻听完转播内容后，哑然无言的莱斯。
这、这对吗……好像是对的……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是因为大家都认为要来吵出个输赢，事关重大，所以派出的都是各家头脑最聪明的精锐们，反而比较容易从弘高的精神追求上说服他们，让他们变成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