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该在大学读法学。
蠢货,他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就和靳雪至去一家律所,一起去竞选,去检查署,联邦议会……他太蠢了,他完全不该蹉跎浪费这么多年。
他该是这一幕里的一员不是吗?如果是那样多好?如果他能随时随地,不必顾忌地冲到靳雪至身边,如果他能紧紧握住那只手——
迟灼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颊肉,慢慢调整呼吸,咽下弥漫的血腥味,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手探进口袋,攥住靳雪至忽然塞给他的那一大把钞票,越攥越紧。
几千块钱。
他随手塞给服务生的小费。
……他没有看清那个服务生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迟灼吃力地、艰难地为自己狡辩了一句,那可是靳雪至啊,靳雪至不想让他认出来。
靳雪至是天生抓老鼠的猫。
迟灼其实也刚知道,靳雪至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也不知道他的猫是趁他不知道,偷偷在哪学的、跟谁学的。
居然纯靠化妆就能改变五官、面部轮廓,甚至连体型和走路习惯都会变得明显不同——等等,所以靳雪至还去黑工厂卧底过!?迟灼磨后槽牙,嘴严的坏猫也一样没跟他说过这事,哪怕半个字。
靳雪至有段时间的新闻忽然少了,再出来就又瘦了不少,脸色也明显很差,是不是因为这个??
迟灼又记上一笔账。
等私奔了慢慢和靳雪至算。
还有云顶套房……坏猫,坏猫,嘴真严啊。
重游故地,居然能忍住一个字都不说。
迟灼盯着记录仪里自己那张浑然不觉的蠢脸,他看那个服务生,除了都很瘦……根本看不出任何一丁点和靳雪至相似的样子。
那是个看起来很青涩、很内向的沉默年轻人,戴着白手套,垂着眼睛。
迟灼想尽办法拼命回忆那天晚上的具体细节。
他坐在那张床上视死如归。
“服务生”好像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抿了下唇,迅速转过眼睛。
这种刻进骨髓的小动作到底还是太熟悉了……他就是因为那一下,不自觉地对这个陌生的服务生有了好态度。
但当时他眼里那毕竟是服务生不是靳雪至!迟灼后悔懵了,揪着头发,他当时和“服务生”的距离的确保持得有点太分明了。
他礼貌地谢绝了服务生给他端来的热汤,哪怕那个汤闻起来实在很像关东煮,他很馋。
他推开了想替他整理领带的,戴着白手套的手。
他和服务生一起绝望地分开那个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殉情的薄铁皮和西装裤……他昏了头,完全没怀疑过,云巅天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翘起薄铁皮的餐车。
他是疯了,迟灼绝望的瘫在后排座椅里,他可能有点死了。
他只不过是喝了一点“服务生”好心倒给他解渴的“安神小甜酒”,居然就醉得稀里糊涂,居然还亲口和靳雪至说二婚、说老房子着火,大言不惭地立誓,明年他还要定这间套房,或者后年,视情况而定。
看他什么时候把靳雪至追回来。
到时候铺满玫瑰花。
还有蛋糕,奶油蛋糕,他居然还胆敢吐槽靳雪至买的破草莓派,齁死他了。
他恶狠狠地宣布他要教靳雪至怎么吃甜甜蜜蜜小蛋糕。
他要让靳雪至在玫瑰花瓣上喵喵叫。
他听着记录仪里的虎狼之词,尴尬到想拿脑袋撞车顶把自己撞晕过去,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家面对靳雪至了,他叫住司机,自己跑下去买草莓派……他得透透气。
他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这样有多蠢……也不是。
迟灼奄奄一息地在心里解释,他知道,只是停不下来。
迟灼把滚烫的脸埋在胳膊里,狠狠擦眼睛里溢出来的水汽,像个一夜暴富冲昏头脑的傻子,绝望到面红耳赤,又趴在车盖上傻笑。
他毫不介意冷飕飕的风割他的耳朵。
他爱惨靳雪至了。
记录仪离猫的胸口和喉咙那么近。
他听着那些叫人害臊、叫人面红耳赤的胡言乱语……他说一句,乖猫蹲在他面前,轻轻的、别人完全听不见的“嗯”一声。
“那说好了啊。”他的猫声音好小,小到根本没任何人听得见,不可能听得见,“阿灼。”
“明年……不行。”
靳雪至小声讨价还价:“我的事做不完,后年,今天,我们那个吧?”
“你不要生气了。”他的猫仗着没人听见,自己说了过瘾,“等我们……复婚。”
他的猫学他说话,轻轻念这两个字,把自己哄高兴了,又大方地摸摸口袋:“我给你买好蛋糕……”越说又越变成更委屈的小声咕哝,“我以为那个很好,那个草莓派明明很漂亮的……”
“我还买花。”
给两袖清风的靳检察官大方坏了。
“你就……就抱我,嗯,因为我站不稳,这个电梯太难受了,我头晕。”
靳雪至在他不可能听见的地方,悄悄告诉他:“……想试试那个浴缸。”
……
迟灼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没出息,太幸福了吧,太好了吧——他是这世上最幸福、最让人嫉妒的人了好吗?!?
唯一的一点糟糕,是他们重逢的时候,他表现得简直太差了、太差了,不可原谅。
他居然对靳雪至那么凶。
那么坏。
他该被吊起来拿鞭子蘸着盐水狠狠抽。
迟灼狠狠鞭笞自己,他看到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有关东煮的香气……找了那么久,总算有这东西了。
迟灼迫不及待跑去买,赌气似的一口气点了一大堆。
抓紧时间结账出门,风铃清脆,门口蹲着个破衣烂衫的算命老头。
迟灼已经被靳雪至教出了习惯,弯腰放下几张钞票,老头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他:“啧。”
迟灼皱了皱眉。
他心情好,又急着回家,不想和这老头计较:“嫌少?”
“去庙里烧烧香吧。”老头缺牙的嘴一张一合,似笑非笑好心劝他,“和鬼同床,胆子倒大。”
“你和死物待太久了,阳气枯涸,半步鬼门关……”
……迟灼从剧烈的耳鸣里回过神。
他发现自己揪着这个老东西的衣领,把人按在便利店的玻璃橱窗上,店员惊惶地跑出来,还有别的人拽他,劝他,他大口喘着气。
关东煮的汤洒了一些,在裤子上和腿上。
感觉不到烫。
不烫。
迟灼松开手,他逼自己冷静,他这是怎么了?一切都这么顺利、这么好。
顺利得几乎不真实。
和一个老疯子一般见识干什么?
迟灼掉头回了车上,头也不回。
他听见自己命令司机自己想办法回家路费十倍报销,他夺走了方向盘,用安全带把自己勒在驾驶座上,这辆车因为油门被踩到底发出激烈的嘶吼。
他觉得好笑,笑了一声,他的余光看见窗外碾飞的碎雪四溅,没来由想起靳雪至拆走那四个轮子。
警局其实也搜到了。
一次性搬不动。
所以没送来,暂时还放在警局,据说靳雪至拿它们当座椅、铺上木板当桌子、垫上被褥当猫窝。
迟灼觉得应该批评靳雪至,但又不舍得,他盘算,买十张床吧?床这东西总是不嫌多的,功能不一样,有的可以按摩,有的健康,对脊椎好,有的适合赖一天。
好猫好猫。
以后不睡破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