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故意的。
我偷了你的十块钱。」
……
「最后我果然栽了。」
「我心里没有怨恨,也不觉得不平。这是我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我知道会是这样,从第一天就知道,从我开始勾搭你的那天,我就已经清楚地看到这一天。」
「——千刀万剐,不得善终。」
「这是我这种人最好的结局。」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苟活,逃跑,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任凭那些人疯狂抹黑诬陷我,把我变成有史以来第一垃圾寒门检察官。
二、死。」
「只要我死了,他们就拿我没办法,哪怕他们气得七窍生烟——我选中的继任可以彻底继承我所有的政治遗产,让我猜猜,好阿灼,你还是会帮我洗白和复仇是不是?有我的死讯帮忙,你能成功逆转舆论。」
「世界对死人是宽容的。」
「在我的葬礼上,他会拿到最高的支持率,我会被所有人记住,盖棺定论至少褒贬参半。」
「现在,阿灼,你是了解我的。
你说我会选哪个?」
「阿灼。」
……
这是那三页纸的全部内容。
最后半张,是一些最要面子的倔脾气猫难得勉勉强强服软,翻出肚皮给他摸,很小声的咪咪呜呜。
比如「别生气了我又不是第一天利用你」,比如「我知道那是圈套,我才不傻,这叫将计就计」。
比如很潦草,龙飞凤舞,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我去码头是早就决定好的和你无关你别上当别听别人乱说」。
比如「我在那几千张照片和视频里还留了秘密,你记得去破译密码,六个数字,五个字母,两个特殊符号。」
比如「想我了就做点好梦。」
比如很工整的。
「你看,我这一生好完美。」
「阿灼。」
他的猫用钢笔字软软蹭他的指尖。
「我没有遗憾了,你带我去了云顶套房,玩了浴缸,你还带我回了家,收留了我七天,我心急,死早了,鬼门关不放我进去。」
「他们把我塞回这个破烂壳子里,让我排队,等七天,然后才能去投胎……地狱行政效率太低了你说是不是!」
「幸好你收留了我。」
「阿灼。」
他的猫小声咪呜咪呜:「对不起。」
……
迟灼慢慢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他把信纸收好,放在一边,小心地轻柔捧起靳雪至雪白的脸,笨猫怕他生气,怕他骂,紧紧闭着眼睛不肯张开。
“不凶你啊。”迟灼轻轻的,用额头碰靳雪至的额头,亲昵磨蹭,“好猫,猫?阿雪。”
靳雪至的头颅沉沉坠在他的掌心。
“乖猫。”迟灼的声音软得不行,“这回你说的都是真的,没说谎了,一个字都没讲,是不是?”
老旧浴缸里的水晃了晃。
靳雪至像是点头了。
迟灼说:“那你为什么……在雪地里啊。”
为什么啊。
靳雪至,为什么啊,为什么计划得这么完美,天衣无缝,最苛刻的法官也挑不出丁点破绽。
最后会一个人……从那个该死的、满是柴油的铅灰色海湾,拖着满身冰碴,硬生生爬到雪地里啊。
晃动的水波像是静止了,迟灼捧着靳雪至的脸,轻轻抚摸这只猫,这只世界第一嘴硬、第一心软的猫,他把靳雪至藏进怀里。
靳雪至安静地蜷在他的腿和膝盖上,脸贴着他的胸口,像是笨拙的讨好,试图诱惑他给点面子,别这么毫不留情地戳穿。
“结婚,结婚啊,笨猫。”
迟灼不上当,轻声指控怀里的人:“不是说好了复婚的吗,你骗我是不是?你又骗我,又撒小猫谎。”
他咬靳雪至的耳朵尖。
迟灼摸出那把靳雪至送他的枪,沉甸甸的,其实他也知道这不可能是靳雪至亲手做的……靳大检查官哪来的这种动手能力。
但靳雪至说是啊。
迟灼喃喃解释。
靳雪至说是他就相信。
他打开保险,把枪管含在嘴里,他想了想姿势,怎么比较能符合靳大律师那个苛刻的洁癖审美。
想了想。
不行,还有事要说清楚,迟灼把枪管拿出来,好好告诉靳雪至,他弄了个信托基金,立了遗嘱,会支持靳雪至挑中的那个年轻人参选的。
嗯……还有那几千张照片,和视频。
他不是故意就这么随随便便认输、放弃、还是怎么样……都怪关东煮,洒的汤把手机泡了。
还是栽赃给浴缸里的水?
迟灼稍微纠结了一下,觉得浴缸比较写实,他又编了个老旧小区拆迁的故事……他抱着靳雪至嘟囔,他含泪暴富,但失去了他们的小窝。
这打击够严重了吧?
对了。
迟灼说:“小猫挂件还坏了。”
“尾巴掉了。”迟灼求他,“眼睛也丢了一个,我找疯了,阿雪,你评评理,我这是不是特别惨。”
迟灼解释清楚了。
他想,他解释清楚了。
靳雪至是要去地狱排队啊,靳大检查官怎么懂排队?去商场超市抢打折货排队这种大事,他们家一向都是他干。
“阿雪。”
迟灼轻声哄他的猫:“别管那些了,我现在就去陪你排队。”
这句话让他轻而易举高兴起来,他的眼睛也像是梦里靳雪至狂跑的时候那么亮了,他想,笨蛋靳雪至,笨蛋,谎也不会撒。
笨猫。
知道能回家了,就高兴成那样。
笨脑筋,笨脑筋,迟灼批评靳雪至,什么小气猫啊,私奔这么大的好事不带他。
“我不要变老。”迟灼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尽力陈述他的理由,“不行,靳雪至,我变老了你百分百认不出我的,你肯定脾气急,丢下我先跑了,你肯定的。”
“我会变成一个又刻薄又有钱的老疯子,一个人住十年的云顶套房,每天抱着手机破密码,然后被看不惯我的仇家崩掉脑袋。”
“或者住二十年的云顶套房,然后在浴缸边上摔断腿。”
“看到你躺在那,躺在水底,朝我招手,对我笑,我就拼命爬进去抱你……第二天被人发现我死前还抱着排水管亲。”
他急得要命,嗓子哑得只剩气音,给靳雪至完全严谨地推测:“不行的对吧?”
“我自己活三年,然后因为疯狂辱骂每个说你坏话的杂碎,被当成人尽皆知的疯子。”
“然后有天我就‘意外’坠机了,被枪打成筛子了,这也没好到哪去啊。”
“……带我走吧。”
他好声好气,求他的猫:“一起去排队嘛,好阿雪,说不定地狱发免费鸡蛋,信小猫,得永生。”
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猫大人一定不知道怎么和身手矫健的老头老太太抢免费鸡蛋。
在地狱被欺负了怎么办?被人推摔了怎么办?
不会办暂住证被小鬼刁难了怎么办?知道怎么塞红包、怎么“灵活变通”吗,也不是说不能举报,地府可能也有举报,但靳大检查官知道本地举报窗口电话是多少吗?
……
迟灼这么绕懵了他的猫。
一定是绕懵了,因为那种看不见的、死死压着他的胳膊的力道,轻微地送了一瞬,就像靳雪至。
靳雪至一个人,在那么黑、那么冷的暴风雪里,慢慢爬到那条巷子里的时候……一定也这么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