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酒吧取餐,那些流里流气的人故意刁难他,围着他推搡,不让他走。
乱七八糟地说他听不懂的话,说什么他长得好看,陪人喝酒比送外卖挣钱简单,还有人摸他的脸……摸!他!的!脸!
那不就是变态吗?!?
贺鸣蝉被恶心得汗毛倒竖,推开这些人就要跑,变态反而更兴奋,说的话也更难听……他忍无可忍才动了手。
也没打狠,他收着手了!是城里人骨头太脆,那些人打他把手指头打骨折了,这怪他吗??
因为这事贺鸣蝉到现在还偷偷生着气,他是被拘留了,可他相信他肯定能解释清的,有监控,他知道穿制服的地方是讲理的,他能解释。
可司柏谦上来就答应赔偿,私下和解了。
那警察当然也没道理拦着。
回家路上贺鸣蝉不高兴,在后座团成小球,司柏谦给他买了他一直想吃的大汉堡、炸鸡可乐薯条,这事才勉强翻篇了的。
二哥还说,那几个人家里有势力,让他别惹事,凡事低头让三分。
贺鸣蝉狠狠拿湿巾擦脸,恶狠狠狂吃大汉堡,咬着可乐吸管,不情不愿记住了。
……所以他也没想到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是有人不安好心。
骗他,和他说借住必须要办暂住证,不然就要把他轰走“遣返”……贺鸣蝉吓坏了,赶紧给二哥打电话。
司柏谦一个也没接。
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把他之前的事也都调查清楚了,说他还未成年打过工,也犯法。
贺鸣蝉连外卖也没心思送了,忧心忡忡躲在家,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抓走。
他倒是没关系,可司柏谦回家,看见他不见了,不就得担心、到处找吗?那不是要耽误二哥的工作吗?
他壮着胆子和那些人去了,上了面包车,差点就被传销团伙抓走。
幸亏他能跑、能跳车、能上房,他摸黑跑了一宿,东钻西拐十几里路,活活跑趴下了十几个追他的人,冲进派出所自首了……他还记了路。
他带着警察,把那个窝点也端了。
立功了。
还拍了照片、拿了奖金。
警察们听说他要“自首”,笑得直揉他的脑袋,告诉他没办暂住证也没关系,及时补办就行了……耽搁了这么久,可能是他二哥太忙,忘了要办这个。
叫司柏谦去是补办暂住证,顺便要对着他二哥好好表扬他的——那个很像他爸爸的特警队长,就是这么拍着他肩膀,一边说“好小子”一边这么告诉他的。
贺鸣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给原青枫用力比划,拍的左肩膀,这儿,就这儿。
他想爸爸了。
贺鸣蝉本来也是要和爸爸一样去当兵的。
他做梦都想当兵,当兵!穿军装!
贺鸣蝉要戍边,抓毒贩也行,或者当武警也行,都行都行,他还想当特种兵,他不怕苦,肯定拼命立功。
可家里不能两个人都走啊。
姥姥怎么办。
所以贺鸣蝉就留下了,陪姥姥过完了最后那几年,高中没毕业这事确实是他欠考虑了,他当时觉得,反正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
不念了就不念了吧,贺鸣蝉瞒着姥姥弄的,说自己特别厉害提前毕业了,也没跟二哥说。
贺鸣蝉在老家给人帮工,帮忙跑腿送货,扛大包,跟着师傅爬高楼装空调……零零散散加起来,挣的钱比一般人还多呢。
投行实习没工资,那几年他老是给司柏谦发红包,他可有钱了。
贺鸣蝉本来是不想来城里的。
姥姥走了,留了地,麦子快熟了。
他想在家打工、种地,姥火化的时候他也没哭,他戴着孝,抱着照片,不知道自己难受不难受。
有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远房亲戚来吃席,因为这,冷冰冰说他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果然不是老司家人,捡来的孤儿养不熟。
从城里回来的二哥也戴着孝,和他一样,停下记礼金的笔,抬头看他。
贺鸣蝉站在那,窘迫低着头,心里疼得像有小刺扎。
可他还是没哭,一声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没有眼泪……他听见二哥忽然就一把掀了桌子,特别响的一声。
惊天动地。
司柏谦把礼金也砸在那个嚼舌头的远房亲戚脸上了。
“不会说话就他妈滚。”司柏谦丢下圆珠笔,“知了。”
贺鸣蝉愣愣抬头,被司柏谦扯着胳膊回屋,二哥的脸冷冰冰的,给他一大包城里才有的、裹着漂亮糖纸的巧克力,一个大到叫他发懵的空书包。
“收拾东西。”司柏谦说,“明天去照身份证照片,后天买车票,身份证让他们寄过去。”
他愣了不知道多久。
抱着那袋巧克力,喉咙动了动,小声说:“姥姥……”
“我挣钱了,在城里买的高档墓地,咱带姥进城。”司柏谦的声音冷冰冰,“你也进城,这地方没出息。”
司柏谦抬手给他抹了一把脸。
他自己摸了摸,湿的。
那天晚上二哥睡家了,床太硬,他怕二哥睡不习惯,把能翻出来的被褥都铺上,老掉牙的风扇也搬过去,接了好几个插线板。
贺鸣蝉一宿没睡,抱着那一包巧克力,看着书包和姥的照片,坐了一宿。
他小心翼翼剥开了所有漂亮的包装纸。
犹豫了一会儿,他挑了个碰得有点瘪、最不好看的巧克力,拿牙一点一点咬,放在舌尖上尝,甜的,好吃。他不舍得一下全吃完,剩下的拿糖纸裹着,塞口袋里了。
贺鸣蝉把剩下的光滑圆润的巧克力,一颗一颗,整整齐齐码在照片前的老柜子上。
“姥。”贺鸣蝉小声说,“那你吃,这个甜,吃完咱走啊,我带拐棍了。”
他悄悄告诉姥姥:“针线盒我也带了,还有顶针,你眼睛不好啊,不准老弄,扎手多疼。”
那年贺鸣蝉十九岁。
卡年龄拼一拼,其实还是有希望去当兵的,他本来计划的再试试去当兵,但二哥看着好辛苦。
司柏谦高了,也瘦了,眼下乌青浓得化不开,心事重重压着眉头,人也不爱说话了。
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晚上,贺鸣蝉本来想凑到二哥身边,还像小时候那么聊天,问问二哥这几年辛不辛苦,是怎么过的,他还想和二哥一个被窝。
可司柏谦料理完葬礼,转身就又扎回手机里——打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视频会议、回不完的信息、做不完的电子表格。
好不容易放下手机,司柏谦也根本没说床硬不硬、新晒的被子太阳味香不香,一沾枕头就睡沉了。
城里人过得怎么都这么惨?贺鸣蝉踮着脚,换了条新的粘蝇纸,轰跑那几个撞灯泡的扑棱蛾子。
他自己和姥说悄悄话。
贺鸣蝉告状,他偷偷看了二哥拖回来那个行李箱,什么啊……收拾的,乱七八糟,简直不像样。
司柏谦在城里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贺鸣蝉想,那就算了吧,他不当兵了。他悄悄把司柏谦揉皱的衬衫洗了、晾了,他给镇上服装厂送过货,知道这个得用温水手洗。
他把那几件衬衫都洗得白白净净的,怕弄坏,拿毛巾一点点压干了,拿竹竿挑着,晾在堂屋最通风的地方。
月亮底下,贺鸣蝉拿小笔记本做计划,那就明天抢收麦子、赶紧找人脱粒收了,后天再找人碎秸秆还田。来不及晒的麦子卖不出价,有点可惜,不过人要豁达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