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原青枫承认,把羞耻到发烫的小狗气球轻轻放回副驾,“到家了,喜欢吗?”
贺鸣蝉愣了下。
他像是不太适应这个说法,抿了抿嘴唇,喉咙动了动——但还是很懂事地乖乖把话咽了回去。
贺鸣蝉深呼吸,狠狠揉了揉眼睛,悄悄吐了口气。
不行不行贺知了不就是离家出走吗难过什么!精神点!别这么没出息!
为了二哥好!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晃出脑袋,紧紧攥着安全带,透过车窗户往外看。
……原青枫大概听见琥珀色的眼睛“叮”地亮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院子的确很大。
虽然上个园艺师毫无种植常识,对植物养护一窍不通,马上就要害死这些花了——但不得不说,造景的水平尚可。
视觉景观上的确很漂亮。
修剪整齐的宽阔草坪绿油油一大片,像片巨大的绿丝绒地毯,可以扑上去拼命撒欢、打滚。
花开得都很盛,不少价值不菲的珍惜品种,丝绒一样质地的暗红玫瑰花,薄如蝉翼的蓝罂粟,无尽夏,三色山茶、变色木绣球……
原青枫听见贺鸣蝉小声嘟囔他听不懂的一大堆名字。新上任的小花匠愤怒极了,鼻尖抵着玻璃,嘟嘟囔囔地严厉批评上一任简直不要干了,竟敢把那么漂亮的喜马拉雅蓝就放在大太阳底下。
远处有水池和喷泉,锦鲤游弋,好奇地吐泡泡,太阳把水晒得波光粼粼。
贺鸣蝉快要控制不住杀出去看家护院了。
……但原青枫发现,小骑手是真的很讲规矩。
明明心也飞了、眼睛也不停瞄着倒霉受苦的花花草草,一直往院子里探头看,每根头发丝都在喊“快放我出去救花”……但还是坐得又乖又规矩。
攥着手指头,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忍着不乱动也不乱跑。
用那种实在非常叫人心软、几乎要化成水的表情,抿着嘴唇,眼巴巴等着原青枫说话。
原青枫尽量不这就被击倒,揉了揉有点扎手的小发茬,侧过身,帮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去吧,小心你的腿,注意安全……”
原青枫:“啊。”
说完“去吧”,副驾驶的小炮弹其实就已经发射出去了。
蓝白相间的身影单腿蹦得飞快,贺鸣蝉杀进那片看似一片祥和、实则蔫头耷脑的花圃,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翻开叶片检查,轻轻扒开浮土看根,捡起一点土块,捏碎了凑近鼻尖闻一闻。
贺鸣蝉单腿蹲不住,不小心摔了,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就托着下巴发愁,叹气叹得像是最权威的急诊室专家。
原青枫带着轮椅追他,把小贺专家抱回轮椅上:“还来得及吗?”
“差不多。”贺鸣蝉抱着一盆可怜的小无尽夏,“这个最危险了……怎么浇了这么多醋,根都烂了啊,得把它带回屋里治——”他忽然回过神,仓促咬了下腮帮,声音转小,仰起脸申请,“可以吗?”
原青枫摸摸他的脑袋,点头,摸出手帕给他擦汗:“听你的啊。”
贺鸣蝉有点脸红,抱着小花盆不好意思。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把新衣服弄得浑身是土,更后悔了,规规矩矩坐好,仰起脸乖乖给擦。
原青枫觉得他乖。
乖得不像话,被擦脸就闭眼睛,睫毛轻轻打着颤,薄薄的眼皮也在指腹下面轻微滚动。
原青枫抬手,帮他把鼻尖上的土轻轻抹掉。
他发现了,贺鸣蝉被这么摸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给一点同样的、又谨慎又乖的轻微力道。
花圃有循环冷气,贺鸣蝉穿的少,小半张脸埋在原青枫手心,冰冰凉凉的鼻尖碰他的手指。
原青枫低头柔声问:“还是困吗?”
贺鸣蝉摇头,不吭声,不肯把脸抬起来,抵着他的掌心。
有心事的小狗气球就是这样,哪怕自己一直在努力地打气振作,偶尔难免还是会漏一点气。
贺鸣蝉小声难过:“……我好不懂事啊。”
怎么到了哪都是这样。
贺鸣蝉用力咬着嘴唇,怎么就是改不掉呢?
就是一高兴,整个人就又像飘在云彩里似的,迷迷糊糊找不着北,一兴奋、一开心,又开始这样,不长记性,永远不长记性。
贺鸣蝉跟着二哥去那些高档地方,餐厅、剧院、音乐厅……被很严厉地提醒过多少次了。
司柏谦是会这么教训他。
脑子里冒出半夜做梦都会梦见的糟糕画面——铺着雪白桌布的高档餐厅,刀叉都不能碰出声音的。
他可倒好,手是拿来干什么的?叉子也握不稳,“当啷”一声砸在瓷盘上,牛排弄脏了桌布,他慌忙想找纸巾擦又碰翻了水杯,洒了一桌子,杯子掉在地上碎得满地玻璃……整个餐厅都在看他。
他不敢动,捧着一手水,小心翼翼地看二哥沉到能滴水的眼睛。
“……乡下弟弟。”最后,二哥这么给对面神情玩味的同事解释,“刚进城。”
后来二哥就不带他去同事聚餐了。
贺鸣蝉在家苦练飞刀、飞叉、餐巾纸凌空接牛排,徒手接玻璃杯也没用。
他一口气接了十二个玻璃杯,一个都没坏,二哥看见了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也不会笑。
贺鸣蝉烦死这样的自己了,他每次都能二哥给惹一大堆不重样的祸,在音乐厅里迷路,在剧院里因为偷偷带了包子被安检抓,还不小心碰了警报器……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
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
横冲直撞,新衣服也弄脏了,腿伤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就不配给点好脸色!
脑子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念头揪着喉咙,又绑架了他的胃,往里面塞了个大煤球。
贺鸣蝉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烫得发疼,他被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抚摸耳朵,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憋得止不住发抖。
“……啊。”他听见原青枫问,“是衣服脏了吗?”
愣怔的小狗气球摇摇欲坠晃了晃。
原青枫没忍住,笑了下,暂时把那盆小无尽夏放好,又把他从轮椅里抱出来,轻轻放在翻得松软的土上。
贺鸣蝉睁大了眼睛,煞白着一张脸,不会动。
原青枫自己也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轮椅上,一起躺下去:“是这样吧?然后呢,翻身吗?”
贺鸣蝉张了张嘴,耳朵尖烫的通红,他知道原青枫这是在配合他、给他台阶,不用,不用这样……他连忙要爬起来说话,就被那只手轻轻捏了下后脖颈。
“贺鸣蝉。”原青枫挺认真地通知他,“你二十二岁,不是八十二岁。”
贺鸣蝉愣住了。
“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样子。”原青枫说,“不要老气横秋的,我本来计划你会打滚和下去捞鱼的。”